时间匆匆过,转眼已是秋天。
崇华寺外花开花谢一度轮回,夜惊寒已困在此地两载春秋。此刻她的禅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凭什么相信你?”夜惊寒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冷地说道。
那女子一袭黑衣,头戴一顶斗笠,看不清容貌,但听她发出了一声嗤笑,而后淡淡说道:“那你想怎样?”
夜惊寒看着她,忽而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你究竟想要什么?”
黑衣女子显然有些怒了,声音也不觉抬高了,只是夜惊寒依旧没有说什么,只叫忘棽去取了一幅笔墨,平展在桌案上,执笔顾自己写了起来。
黑衣女子见状攥起了手,不再问什么,只那样坐着,许久后,忽抬起了手,而后用力一扯,便露出了下面的脸。
眉毛浓密,鼻头矮塌,嘴小唇厚,但生得十分白皙,妆容也颇为精致,多少掩去了几分难堪。来人赫然是思衔。
“原来是你。”
夜惊寒淡淡一笑,脑海中浮起了几天前听说的一件丑事。
“与你合作,我能得到什么?”
思衔闻言微微一笑,声音似三月里的春风拂面:“你是聪明人,何须我多言?”
夜惊寒闻言与她相视一笑,不再说什么了,只顾自己写着。思衔也不催她,只静静等着,嘴角浮着浅笑。午后的阳光正好,淡淡地从窗子洒进来,漏在夜惊寒的侧脸上,那一刻的她惊为天人。
不久后,她放下了笔,将写好的字帖举到眼前,对着从窗子里透进来的光仔细地观赏了会儿,忽然向思衔问道:“不管怎么说,苏静鸢都曾是你主子,你为何要出卖她?”
“主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可不是她的人。我只是个下贱的青楼妓子。”
“呵。”一声轻笑,夜惊寒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语气里的傲慢让夜惊寒很不舒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夜惊寒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世间最心寒的事情,莫过于被身边之人背叛罢……
这天,夜衾潺亲自来了素心殿。夜惹尘正在批阅奏折。殿内的烛火有些幽暗,夜衾潺拨了拨灯芯,夜惹尘才看见她。
“长姐。”
“嗯。”夜衾潺轻轻应了他,替他披上了披风,“小心着凉。”
“好。”
殿内陷入了沉默,两人各自坐着,但谁也没有出言打破这沉默。许久后,夜衾潺终于开了口:“过几天就要祭天了。”
“嗯。”
“皇后的禁足该解了,不管怎样她终究是你的皇后。”
夜惹尘闻言陷入了思索,许久后才说道:“长姐……”
“嗯。”
“这次的事情,我是不是错了?”
“你知道皇后是被人陷害的?”
“是。”
“既然心里信她,何必计较做了什么。况且你已经做了,再纠结于对错又有何意义。”
“可是她不懂。”
闻言夜衾潺启唇一笑,夜惹尘在其中看到了苦涩:“这就是作为皇帝必须要承受的。”
“皇帝……”夜惹尘在脑海中回想着方才夜衾潺的话,恍然间,心底似乎有什么裂了开来……
三天后,夜惹尘下旨解了皇后的禁足。
坤定宫静悄悄的,一路向内,只见本在殿内伺候的婢子现下都站在外面。夜惹尘唤了知意,询问之下才知道是苏静鸢将她们尽数赶了出来。
眼角瞥见一纸黄绢,夜惹尘盯着看了许久,而后轻轻一笑,推门走了进去。身后的知意见他没有在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赶忙俯身去拾,掸掉了上面的灰尘后仔细地收了起来。
宫殿里冷冰冰的,夜惹尘看了眼桌上的茶盏,已然见了底。苏静鸢虽素日里不爱焚香,却是十分在意花木的,但这次夜惹尘一路看来,庭前的花木却是死的死,枯的枯。
远远地看见苏静鸢伏在窗边,她的背影愈发单薄了。夜惹尘心头一疼,拿过手边的披风,将它披在了她的肩头。
她依旧没有反应,也许以为是知意,也许只是不愿见他。
“静鸢,我们……可以谈谈吗?”
苏静鸢没有说话,殿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正当夜惹尘要再次开口是,只听苏静鸢轻声说道:“如果陛下是想与妾谈关于毒耳坠的事情,那就恕妾无从相告。”
“我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如是相信,这几月的禁足就不会存在了。”
她果然是记恨着,夜惹尘如是想道。看着她,他却怎么也不甘心。
“我只是想和苏静鸢谈谈,与皇后无关。”
“皇后住在坤定宫,苏静鸢……不在宫里。陛下请回罢,妾有些乏了。”
闻言夜惹尘已无话可说,心底闪过一点努力,终究没有发泄出来,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问道:“你当真这样记恨我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陛下是皇帝,妾是皇后,无论做什么,陛下都无须向我解释。”
那一瞬间,夜惹尘着实恼了,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她:“皇后何必这样!既如此,那后宫之事便交由董淑妃去办罢,你也可在坤定宫好好调养。待到什么时候调养好了,也想明白了,再来找朕。”说罢,他便拂袖离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苏静鸢依旧没有转过头来。她就这样静静伏在那里,成为了一块被遗忘的崖上之石。
几月的禁足,进宫以来的委屈,爱而不得的悲苦和骄傲崩塌后的无助,一齐冲上了苏静鸢的心头,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隐没在发间,再也找不见了。此刻的坤定宫,于她已是一座囚笼,锁断了她全部的希冀,从此,万劫不复。
坤定宫外,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片黑色的衣袂一闪而没……
夜色如水。
苏静鸢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宫墙外四四方方的天。密云蔽月,隐约间她看见了一个明艳的女子,宛若画中仙子,又似出水芙蓉,再细看下,只见她肤如凝脂,眼若杏仁,眉目含情,举手投足,自成风韵。
看着看着,苏静鸢忽然笑了。这不就是她自己吗?
当初的自己果真是惊为天上人呐,只是不知为什么,笑着笑着忽然湿了眼角。从前的苏静鸢,永远留在了宫外,现在的皇后,只是皇后,她不是苏静鸢,不是当初那个眼里盛得下星河的少女,她迷失在了宫墙之间,而且再也找不到出路了。
肩头一沉,苏静鸢知道是知意。耳边传来她沉重的叹息。
“殿下,从此宫墙深深,你只一个人走下去了。”
轻轻扯了扯嘴角,苏静鸢平静地开口了:“本就一个人进了宫来,一个人走下去不也平常?陛下从来不属于我,自没有离开的道理。”
扭身拿过她手上的唇脂,苏静鸢用玉指取了一些涂在唇上,而后起身,在铜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浅浅笑了。从此以后,她就成为了真正的皇后,这坤定宫的主人。
只有知意知道,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苏静鸢了,因为她的笑里,再找不到半点从前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