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忘棽来信说殿下已经去了。”
“知道了。”夜衾潺的声音无波无澜,平静得有些怕人。她轻轻抚弄着怀里的白狐,惹得它不停用头蹭着她的手。这是夜衾潺少有的几次欢颜,只是稍纵即逝,不多一会儿她便恢复了清冷的神色,将那白狐从帘子后送了出去。
看着那抹白色消失在视野,夜衾潺无声地叹了口气:“悄,我是不是特别恶毒,平日里和朝堂上的官员争夺权力也便罢了,权当是我为了皇族,但现在我竟将算计用到自己亲弟弟身上……我怕是不受天谴也难了……”
夜悄听她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想着劝慰她,最终却没有开口。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聪明如她,怎会不知她想说什么,只是自己心里的坎儿过不去,谁也帮不了她。
夜衾潺没有再叫人去盯着夜惹尘,也不知道他那天是什么时候回的东宫,只是隐约听说从那以后苏静鸢便再也没去过他那里,哪怕有事非要路过,她也硬是绕开去,对于之前的约定,她只是托人来告诉她,自己近来身子不适,希望夜惹尘不要再去她的宫里了。
夜衾潺虽然察觉到了几分不寻常,但眼下实在是事情繁多,一时间便搁置了下来,直到了半月后才猛然忆起,赶忙叫夜悄去查,却一无所获,只好暂时作罢。
再说东宫,苏静鸢独自坐在窗外,望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空出神。
“太子妃,该喝药了。”
“知意,你看,东宫的天,这般黑,这样暗,皇宫的天可还了得,也难为里面的人是昼夜担心害怕的,想来多生是非也只是想探一探自己是否还真实存在着。”
从上次的事后,苏静鸢就时常这样,要不一个人发着呆,要不就是胡言乱语,知意要去宫里告诉夜衾潺,她却不许,还叫她对所有人都瞒着,只秘密寻了儿时一直给自己瞧病的郎中来抓了药,自己煎着喝。
知意担心她拖垮自己的身子,她却不大在意,一直说着没事,精神却明显差了,知意看着也只能干着急。
“太子妃,你该喝药了,不然该凉了。”
苏静鸢没有说话,只接过来一饮而尽,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喝完便将碗递还给知意,又盯着窗外出了神。
知意看着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深秋的天冷暖不定,人极易冻着,夜惹尘大病初愈,这些天精神也不大好,夜衾潺便叫他好生养着,他也就许久不进宫了,每日只躲在房内题诗作赋,心绪却散不开,所以风寒总也不见断根。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图个清闲仔细思量着自己的事情罢了。
东宫,太子,太子妃,各怀心事,寒夜寂寞,相思难耐,却没人试图去拨动心弦,心结在隔阂中生根发芽,终有一天要冲破束缚,走向毁灭的结局,而这一切的纠葛,终也熬不过这季隆冬,随着一场大雪飘下,一切的眷恋都将被埋葬……
素心殿。
深夜的灯火依旧通明,所有人都牵挂着夜若怀的病情,明煖更是几昼夜没有休息了,眼下站着桌边,手却不住地发颤,夜衾潺见着便叫他去休息,他也不逞强,便随夜悄下去了。
其实,夜衾潺也是强弩之末了,连日来的侍疾已经叫她不堪重负,但夜若怀膝下子嗣本就单薄,七公主体弱,夜惹尘又病着,其他的弟妹夜衾潺担心他们年岁小照顾不周,索性就自己承担了下来,不想如此一下就是好几夜。
犹记得那天夜里很晚了,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夜若怀的病情反复了,她立即就赶来了宫里,但那时候夜若怀已经陷入了昏迷。
皇帝抱恙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了,看着满屋或真或假眼含泪花心怀鬼胎的手足,夜衾潺冷静地吩咐着相关事宜,又派人专门帮衬着明煖,但几昼夜过去了,夜若怀却丝毫没有转醒的征兆。
“长姐,你去休息罢,这里我照看着,父皇醒了我便来告诉你。”
夜歆岚是今天进宫的,本来夜衾潺是不许的,怕累着她,但明煖说他可以帮着调理夜歆岚的身子,也省去了两处跑(明煖进宫后夜歆岚的身子就由他打理了)的麻烦,夜衾潺这才应了下来。
向她点了点头,夜衾潺本想站起来,奈何两腿丝毫没有力气,半天不成功,最后还是夜歆岚去唤了夜悄才将她扶到了偏殿里。
挥手叫夜悄出去后,夜衾潺拿起盆边搭着的软帕,润了水,亲自帮明煖揉着穴道。
她的手白如雪藕,指尖微凉,按在明煖的穴道上,他一下子醒了神。不一会儿帕子便冷了,夜衾潺要去换,明煖却拉住了她,轻声说道:“公主莫要忙了,臣有事同你说。”
见他开口了,夜衾潺便放下了手中的帕子,坐到了他身边。
明煖没想到她会坐得这样近,一时间红了脸,忙慌乱地避开了,夜衾潺却没注意到这些,只静静等着他说话。
“明煖,我不相信旁人的话,我只信你。你如实地告诉我,阿耶的病究竟怎样。”
她眼中的光芒灼热,却隐隐藏着些许不安,明煖看着心头一阵刺痛,低下眉眼思量了许久。夜衾潺也不催他,只静静坐着。终于,他抬起了头来,眼底却是未有的凝重。
夜衾潺平静地看着,心中虽已有了几分准备,只是没亲口听他说出那个事实,她是断断不愿承认的。
明煖看她这样心上染了几分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公主……你这又是何苦?”
夜衾潺看着明煖,眼中尽是执着,一字一顿地说着:“我只想要一个事实。”
“真的这么重要吗?即使它是你承受不起的,你依旧想知道吗?”
“不是想与不想,只是觉得应该知道。”
听到她这样说,明煖心里忽裂开了一道缝,透过它,他似乎看见了另一番天地。
嘴角浮起苦涩,明煖不愿看到她的绝望神色,便闭上了眼:“陛下心结未解,这些年又操劳过度,年轻时倒也罢了,只是现在万万要不得。靖王和皇后的离去对他打击不小,心结已成了心病,不断冲击着心脉,前不久又动了火,气急攻心才会昏迷,这次病情又几番反复,怕是不太好了。”
“还有多少时间?”
“或许明天,至多不会挨过两月,总之,不会过了这个冬天。”
“哇——”
明煖话音未落,便见夜衾潺便吐了血。
明煖吓到了,忙走上前去扶,却被她推开了,自己扶着门框站得有些艰难,更可怕的是,明煖在她眼底看不见一点儿光。
没有光就没了希望。
“公主……”
她不理他,抬腿欲走,但身子只是晃了晃,便顺着门框缓缓滑了下去。
什么也听不清,只是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话,后来那声音愈来愈响,夜衾潺想逃却逃不掉,就在身子被撕裂的那一刻,四周忽安静了下来,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光。
她像是魔怔了,呆呆望着那光,竟伸手去接,只是方才触到光晕,它便成了夺目的惨白色,夜衾潺下意识护住眼睛,等到指缝间再没了颜色才敢睁开,但眼前的一切却叫她瞬间落下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