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鸢久久徘徊在夜惹尘房前,手里端着的姜汤慢慢变冷,但她却始终没有勇气踏进门去。昨夜她隐约听见了瑟音,原以为是自己思念过盛,却不想今早起来就听见院子里乱哄哄的,下人们都在说着什么,细问才知道,竟是他病了。
“太子妃可是在寻太子殿下?”
苏静鸢闻言身子一颤,忙抬起头,看见向心正向着她微微笑着。有些窘迫,苏静鸢慌乱地点了头,将手里的姜汤递给了向心,小声问了句:“他……殿下还好吗?”
“殿下没事,只是最近夜里冷,殿下批阅奏疏时受了凉,不碍事,太子妃尽可放心。殿下特意嘱咐了,叫我告诉知意仔细些,天气渐渐凉了,最是容易染上风寒。”
“谢谢。”
苏静鸢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但向心看见她两颊飞起了红霞。
终究是孽债……
向心在心里叹道,眼底闪过几分复杂。
帝京街上。
夜惹尘坐在马车里,一身布衣,墨发披散,眉宇间是抹不去的淡淡忧愁。车夫坐在外面,语气里是明显的欢悦,也不回身,向着前面就喊道:“公子要往哪里去?”
“崇华寺。”
马儿一声长嘶,扬起的风尘被远远甩在后面,在一眨眼,马车就不见了踪影。
夜惹尘始终端坐着,他的心绪有些复杂。耳边是车夫欢快的小调,不同于宫里严整的唱腔,这曲小调带着更多的随意,甚至说是不成调,但却深深吸引了夜惹尘,准确的说,是其中洋溢的欢乐感染了他。
掀开车帘,夜惹尘向那车夫问道:“你唱的是什么?”
车夫正在驾车,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他一时没听清夜惹尘的话,便大声问道:“公子说甚?”
“没什么。”
夜惹尘不再深究,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坐回了车里。
心,似乎通透了。
崇华寺。
几座古朴甚至几分惨败的小屋,几株寥落的瘦竹,神圣的钟声悠悠传出,庄重而神秘。这里是岺朝的皇家寺院,关着数不清的失意女子,锁断无数的红颜韶华。现在,夜惊寒住在这里。
着僧衣,吃素食,这样的日子似乎有着独特的魅力,夜惊寒的心在这样的宁静中一点点沉沦,现在,所有的爱恨情仇都离她远去,也许,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也是不错的。
墨发散着被风吹起,玉手轻拢着发,木梳缓缓划过发梢,她的脸庞沉浸在金色的夕阳下,平添几分恬静。一个布衣丫头此刻正站在她身侧,向水里撒着花瓣。
这丫头其实也算是皇戚,她的母妃是夜若怀三皇弟的侧妃,因在王府中用蛊获罪,被关进崇华寺后生下了这丫头,不久便病亡寺中。皇家不愿承认这丫头,住持感念她年幼孤苦,便将她留在了身边,赐名忘棽【shen一声】,希望她能忘记俗世间的诸般烦扰,平安快乐地过完一生。她从小就生活在崇华寺,夜惊寒来了后就负责照顾她。
夕阳的余辉下,两个女孩子的影子被拉长,渐渐模糊在了一起,再难分开……
夜惹尘站在寺外的小丘上,静静看着寺中恬静的画面,眼底是难掩的思念。
他在此地已经站了许久,但他始终没有勇气走进那座心心念念的屋子。羞愧也好,怯懦也罢,总之,他久久留恋着这片净土不愿离开。
忽而他的目光注意到寺外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不知为何,他的心头忽涌起了一股不安。
她来了。
夜衾潺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在夜悄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款款走进了寺中。她生来就白,如今只浅浅画了一个花钿,却也衬得分外娇艳。在寺中站了不一会儿,就见住持循着小径快步向这边走来。
等到了近前,那住持要向她行礼,却被夜衾潺抬手扶住了:“姑姑莫多礼。”
但那住持却轻笑着摇了摇头,避开她的手,依旧行了礼:“公主失礼了,如今老衲是这崇华寺的住持道净,公主怎可再唤老衲的俗名?”顿了一下,道净接着说道,“你是岺朝的大公主,见了你行礼是应该的,哪有免去的道理?公主兴奋过了,切记莫要失了礼数,叫旁人笑话了去。”
闻言夜衾潺的眼神黯了黯,明显不如方才有兴致了,点头应着,眼底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道净,夜衾潺阿娘的贴身婢子,俗家姓钟,主子殡天后她便自请来了崇华寺,如今已有七年光景,她成了这里的住持,只是宫中的礼仪丝毫没忘。
道净见着夜衾潺心中十分高兴,便领着她去了自己的禅房。此时她更像是慈母,轻轻挽了夜衾潺的手,携她坐到了自己的炕上,像平常人家的长辈那样对她嘘寒问暖。
夜衾潺看着眼前明显苍老了的脸,想起了自己的阿娘,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姑姑最近可好?我们都很挂念你。”
闻言道净浅浅一笑,语气中尽显温柔:“难为公主们还念着我,放心罢,这里一切都好。这儿啊,可比宫中清净许多,闲言闲语少了,人也平静了。只是我不在宫中,你要小心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你心性善,不忍叫惹尘去面对那些恼人的政务,就自己扛下来,但这些总有一天是要他独自面对的,你现在……”
“我会守护他,直到无路可退。在那以前,我希望所有的过责都由我一人承担。”
道净知道她的性子,看着她眼底的倔强,淡淡摇了摇头,抬手覆上了她的手:“好孩子,别太难为自己。”
顺着她的动作,夜衾潺扑到了她的怀里,而道净,也像儿时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寂寥的秋色染着几分寒意,夜惹尘只着了一件单衣,却浑然不觉寒冷,依旧固执地站在小丘上守望着心上人。偶然瞥见一个小尼姑匆匆向这边跑来,叩响了她的院门。
沉重的大门开了又关,夜惹尘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之后就见她身边婢子模样的丫头去开了院门,而她却始终静坐着。
不多一会儿,夜衾潺踏进了这方天地。夜惹尘眼神一凛,微微向后避了避,依旧看着院子里的情形。
进了院子,忘棽向夜衾潺行了礼,夜惊寒却未动,只管自己品茶。
夜衾潺对此也不恼,坐到了她对面。夜悄走上前来替她斟了茶,夜衾潺浅浅一笑,举起杯子小抿了一口。
杯中的热气升腾,模糊了夜衾潺的眉眼,只听她开口说道:“你娘已经回蜀地去了。”
夜惊寒不理她,夜衾潺倒也无所谓,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她接着说道:“我这里有一些东西,我思量着,有些事情你应当知道。”
“我不想知道。”夜惊寒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始终冷冰冰的。
夜衾潺却不顾她,向夜悄招了手,夜悄便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了她。夜惊寒不接,夜悄便将那盒子放在了她面前的石桌上。
夜衾潺扫了眼木盒子,又看了看夜惊寒,忽笑了,而后淡淡起身离开了。
夜惊寒始终未说一句话,看着桌上的木盒,她忽感到了不安。叹了口气,她最终打开了它。丘上的夜惹尘看不清那里面装着什么,只是见她忽然将那扫到了地上,疯了似的砸了所有的东西,而后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夜惹尘知道,她哭了。
从认识她开始,夜惹尘最见不得她落泪,此刻他的眼底又充起了血丝,再顾不上许多,飞奔下小丘,他翻身进了她的院子,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夜惊寒哭得愈发不能自已。夜惹尘也红了眼眶,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浸湿胸膛,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搂住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似的。如果可以,他当真想那样做,至少痛苦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忘棽没有打扰他们,对于夜惹尘的突然闯入,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只是默默退了出去。禅房边,一抹白影一闪而没,消失在了去往帝京的大道上……
其实,那盒子中装的不是别的东西,只是夜衾潺从诗音头上剪下的几缕断发,发断身殒,只一眼夜惊寒便明白了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