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是前世的皇宫,在这个男权至上的社会里,女子没有任何尊严。想要改变命运,只能依靠男子。而进入东宫为妃,则是大多数妙龄女子的选择,毕竟,谁也不愿嫁给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哪怕那人是当朝皇帝。
对于苏静鸢而言,东宫是囚笼,她却心甘情愿被困其中,只因为这里有她牵挂的人。从她第一次涉足这片土地,她便知道这里从不缺女子。她们花枝招展,她们翘首以盼,她们的家族大多权倾朝野,她们同她一样,都是帝王稳固江山的工具。
人闲得久了,总免不了要生事,而宫中是从不缺这类人的。在与她联姻之前,夜惹尘已娶了三个妃子。苏静鸢生性喜静,不愿生事,又同情这些女子一生韶华倾覆,所以从不与人多计较,平日里对一些小事也多半装作不知,知意曾劝她要立威,她也只是一笑了之,殊不知这一切的忍让并没有给她带来想要的安宁。
这些天苏静鸢的心情一直不好,偏巧夜衾潺邀她进宫,她便梳了妆,想过卧澜桥出宫去,却不想刚上桥就遇到了其他的几个妃子,原是她们三人今日相邀游赏曦诏湖,此刻正有说有笑地准备过桥。
卧澜桥并不窄,两人同过是全然无碍的,然而按照规矩,妃子必得让苏静鸢先过才是,但显然,她们并没有避让的意思。
苏静鸢在桥上驻了足,看着对面的人儿走过来,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拉着身边的知意避到了一边。
走在最前面的是户部尚书之女萧氏,于天德九年入宫,封为太子良娣,苏静鸢虽不常与她往来,却也是知道她的飞扬跋扈的。她显然看见了苏静鸢,便直直地向她走过来,这时苏静鸢注意到她身后的妃子想要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那女子有些面生,苏静鸢便问了身边的知意,才知道那是正四品忠武将军的大妹董氏,于天德十年入宫,封为太子良媛。
萧氏的嘴角露着一抹诡秘的笑,缓缓走近,屈身似是要向苏静鸢行礼,却忽抬手给了知意一巴掌!知意长得颇为清秀,如此一下,她的半边脸马上肿了起来。
苏静鸢顿时恼了,顾不上去看知意的伤势,直接抬手照着萧氏的脸也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随着空气的安静显得格外响亮,萧氏捂着半边脸,满眼的震惊。
她身后的卢氏见状露出了一丝恐慌,忙向苏静鸢行了礼,萧氏也很快反应过来,淡淡瞥了卢氏一眼,轻蔑一笑。
这卢氏是大理寺少卿的内侄女,于天德十年入宫,封太子昭训,平日里惯会见风使舵,苏静鸢无意与这类小人计较,便叫她平了身,依旧盯着萧氏。
这萧氏也是个傲气的主,丝毫不惧苏静鸢是正妃,扬手便扇了过来。知意见状急了,忙来拉自己的主子,苏静鸢却轻轻推开了她,抬手接住了萧氏的手。
“萧良娣莫不是想以下犯上?”
苏静鸢的声音冷得似三九天的冰窖,萧氏却不惧,冷冷地回道:“如何?”
“我是太子妃,你,不过是个妾。”苏静鸢的声音平静得骇人。
“妾?一个不得宠的太子妃,还比不得我这个妾!”
一句话,狠狠地扎进苏静鸢的心底,她一下子便黯淡了眼神,萧氏见状猛挣开了她的手,那巴掌眼见着就向她的脸上呼来了!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萧氏捂着生疼的脸,狠狠地瞪向了来人,却在看清后被恐惧取代了眼底的不屑。那边的几人也看见了夜悄,纷纷唤道:“姑姑。”
在岺朝,夜悄虽是婢子,身份并不比这些太子嫔妃高贵,但奈何她是夜衾潺手底下的人,旁人见了她自然恭敬些,连苏静鸢此时也向她点头致意。
“权位不高,脾气倒不小,你今日既敢冲撞自己的主子,来日是不是大公主见了你父亲也得唤一声国丈?!”
萧氏早已吓飞了魂,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夜悄脚下,不停地求饶:“姑姑,我错了,绕过我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你当然不会有下次,你以为我还会给你这个机会吗?尝过了蜜的甘甜,谁不想冒险去捅了蜂巢,只为了享受片刻的欢愉?我只是个婢子,你身为太子良娣说跪就跪,你叫旁人如何议论大公主,莫不是说我仗了她的威风在这东宫里撒野?!”
“妾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妾……”
“与其叫你日后生事,不如今天就断了你的念想,你既这样喜欢对人下跪,那就责你回自己宫里对佛跪上一年,好好替自己积点德。”
苏静鸢担心夜悄因她得罪了萧氏,正想上前劝阻,却被夜悄轻轻按住了。董氏亦没有说什么,向苏静鸢行了礼后便离开了。苏静鸢此时早已没了兴致,看过了知意的伤势后向夜悄说明了情况,夜悄也理解她,便答应了帮她传话给夜衾潺,苏静鸢又嘱了她莫将今日之事告诉夜衾潺,这才下桥回自己宫里去了。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是心上的裂缝却不会消失,那层遮羞的薄薄纸绢被捅破,心就再也不能无所畏惧了,夜悄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的目光穿过蓊蓊郁郁的绿洋,看向了望鹤楼的方向。
望鹤楼上,夜惹尘静静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向心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衣袂被风吹起,眼底染上几许心疼。上次的事情夜惹尘并没惩罚他,因为夜惹尘知道这件事怪不得他。但向心的心里却是有愧的,毕竟他还是伤到了夜惹尘,但这世间怕是除了他,再没人真正懂夜惹尘的痛苦了。
夜惹尘深爱着夜惊寒,为了她,他可以背叛天下,但他也不想伤害苏静鸢,毕竟她是无辜的。但拒绝这纸婚约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也爱自己的长姐,他不能为了自己弃她不顾,她为了他撑起整个帝国已属不易,他亦不能辜负了她。只是如今他的情债上又背负了苏静鸢无端错付的感情,因此哪怕他明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绝境,亦不敢就此罢休。
不愿伤害任何人,便只能伤害自己……
当夜,帝京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似珠落,纷纷打在东宫寂寥的屋檐上。
苏静鸢静静坐在窗边,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雨。轻轻抬手,她想接住这苍天的苦泪,但它们都避开了她的手,最后她什么也得不到。
一抹苦笑浮上嘴角,她默默收回了手。
一阵风过,几点雨丝飘入屋中,在窗边的古琴弦上轻轻颤动着。苏静鸢动了情,玉手轻抚上琴弦,琴音自心而出,悲戚之声穿过茫茫雨夜,直刺进谁的心房。
晴初湖边杨柳低垂,一袭白衣格外刺目。向心手持油纸伞,伞下,夜惹尘正在鼓瑟。他的发在雨中已凌乱不堪,但眼角的泪却混着发梢的雨水滴落脚下,一曲《浮生殇》琴瑟和鸣,笑看红尘众生。
曲罢,夜惹尘久久望着蕙兰堂内亮着的灯火,像是要从中看出她不语的悲戚。
在他看不见的蕙兰堂里,苏静鸢伏案痛哭,但在这大雨滂沱的夜里,却显得这样苍白无力。谁也不会听见。
许久,雨渐渐收了声势,夜惹尘缓缓起身,收了瑟便要走,向心见状忙拉住了他,低声劝道:“殿下进去看看罢,这样的雨夜,太子妃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有心上人了,再多的见面,只是徒增痛苦罢了。说到底,是我误了她。”他的声音里满是痛苦,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不想竟因为自己叫苏静鸢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哪怕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再不愿回头,夜惹尘落寞地转出了晴初湖。向心看了眼蕙兰堂的方向,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竟熄灭了烛光,他能看见的,只是一片漆黑,像极了她尚未绽放便已枯萎的爱情。
无声的雨夜,这曲琴瑟和鸣注定不可能演绎出一段旷世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