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史记载,征和初年,蜀国上将军谢傲宸向皇帝夜卧阑请辞,并将自己的位子留给了儿子谢殊礼,自己则带着女儿谢姝仪浪迹天涯去了。
就连谢殊礼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去哪里,只是后来隐约听说有人在一个叫陵川的地方见过他们,但其真实性已经无从查证了,毕竟也没人会真的去找。
谢傲宸走后,思传回了本家,也听了父母的话娶了一个富家娘子,一年后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过的倒也是很幸福。他依旧是将军,只是为了妻女也很少征战了,又不愿参与朝堂上的斗争,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清闲。
夜卧阑登基后便恢复了夜霖繁太平公主的封号,只是三天后太平就提出了要永驻边境的请求。最后夜卧阑同意了,太平就骑了自己的红鬃烈马远赴边关,直到死,都没有再回来。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上了长姐喜欢的少年,只是这份爱终是见不得光,她穷极一生守住的爱恋,终是没有伤了长姐的心,虽然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长姐也是会允了她的。但只因为是如此,她才不能伤了长姐。
事实上,夜衾潺也是真的不知她心中的想要。
临死前,太平留下了遗嘱,请求夜卧阑在她死后能遣人将她的骨灰撒到一个无人知道的深山里。
想来这应也是她作为一个皇室子女对于外面自由世界的最后一点固执了罢。
夜歆岚死后,采馨也失踪了,有人说,在某座山间的寺庙里,也曾有过一个叫采馨的娘子削发为尼,并在佛前许愿,青灯古佛伴余生,凡尘往事皆成空。
向心早就走了,就在“元初动乱”发生的第三年,他就已经走了。那天早晨起来后,夜卧阑便再没有见过他,只是看见了他留在桌上的那封信。
他知道自己寿数将尽,便一个人无声地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夜惹尘也没有再见过他。
想来不是隐居了应就是已经老去了罢。
至于夜惹尘,他已经习惯了乡下闲适的日子,不愿再回到帝京那座冰冷的宫殿里去了,也不许夜卧阑将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散布出去,怕打扰了自己的安宁,便还和谢芳宸住在原来的茅舍里。
夜梦阑也时常来看他们,只是后来夜卧阑当了皇帝后她就要帮着处理一些政事,来得也就少了。夜惹尘倒不在意这些,孩子大了总归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和谢芳宸两个人,挺好的。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夜惊寒的样子了,不是糊涂了,而是他刻意选择了遗忘。他老了,只想好好陪着眼前的人,不愿再去回忆以前那些舍不下的痴痴念想了。
“嗯,还要还要!”
夜惹尘被谢芳宸的吵闹声惊醒,见她一直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温柔地应道:“好。”
张嘴咬了一口,谢芳宸就不愿吃了,执意要拉着夜惹尘出去。见状夜惹尘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浅笑着帮她擦去了嘴角的污渍,又抬手理了理她的发。
谢芳宸眼底闪过一点光芒,捉住了他的手,久久看着他,忽吻了上来。那一刻,时光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夜惹尘不自觉便扣住了她的头。
只是他的吻刚要深入,便被谢芳宸一把推开了。她笑了,眼神澄澈,就像是从前还没进宫时的样子。夜惹尘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唇上的温热,许久后才将手背到身后,看着她跑开去,眼底盛满了温柔。
不管方才她眼底的那点清明和心痛是不是真的,他都会一直守护着她。那些她选择忘掉的事情,他就陪她一起忘。
绿饶是在战争结束后找到他们的,她本就孤苦一人,夜惹尘也想着自己一人照顾谢芳宸确实有些不方便,便将她留了下来。后来的某一天,她安详地走了,走的时候就连谢芳宸都留下了泪来。
自从她疯了以后,那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出一个人的名字,但可惜的是,不管她那时是否清醒,死去的人永远也不会听到那声呼唤了。
夜卧阑没有收回靖王的头衔,依旧由夜唯记承袭着。后来的一天,夜唯忆真的带着夜淆寒回来了,只是夜惊寒却没有守住她们的约定。
夜淆寒老得不成样子了,也没了当年的锐气,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着实叫夜唯记心痛。不管他从前做过什么,他终究是他的父亲。
夜淆寒在靖王府住了下来,夜唯记一直将他养老送终。夜唯忆终身未嫁,在夜淆寒死后,她也离开了。她说她要去找常心言的母族,虽然不能再为常心言做些什么了,但至少她也要尽力试一试,帮自己的阿耶获得阿娘母族的原谅。
夜唯记没有拦着她,因为夜唯忆想做的,也正是他想做的。他只是在她走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拥抱,对她说道:“去罢,做你心里想的,不要害怕,累了的时候就回来,我永远在这里等你。”
……
崖下是苍郁的古树,一条河流贯穿其间,生命之源生生不息。断壁之上寒风刺骨,一个白发老者静静站在崖上,痴痴地看了许久,手上的金色面具熠熠生辉。风吹起他的衣袂,吹散他的发,他却岿然未动。
他浑浊的眸子里似有什么在闪烁,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面具,他忽笑了起来。将手伸出崖外,他笑得惨淡,缓缓松手,那金色的面具便如一只折了翅的鸟儿般直直地堕下了崖去。
淡然转身,老人戴起了斗篷,遮住了半世浮华、半世沧桑,他孤独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再寻不到踪迹了。崖上的风日复一日地吹着,吹尽了一个女子不堪的一生,吹散了那个痴情人穷尽一生等不回的爱恋。
岁月的风沙吹动人们的发,在时空的缝隙里,见证了那个孤独生命的逝去……
那年是天崇八年。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一把油纸伞,在山间崎岖的路上缓缓移动着。那是一个绝望的灵魂,再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和资本。她缓缓走上断崖,缓缓走到崖边,久久看着脚下的密林,笑得美艳却凄惨。
淡然转身,油纸伞从手中跌落,溅起岁月的风尘,她抬起头,任由雨水打湿脸颊,打散额间的花钿。明眸轻轻闭上,掩盖了眸中的百世繁华。足尖轻点,她的身子像是折了翼的飞鸟,直直地从崖上坠落,搅乱了一路上的玄泽。
二十五年的回忆在眼前不断回放,她在空中张开了双臂,眼角的泪却再落不到身下的土地上,就像她的灵魂,终将消散在茫茫天地间。
其实,那日楚寻并没有将那些竹简收到怀中,在她发现他的时候,就看见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关于她的所有秘密。她不能原谅自己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兄长,她也不配得到楚寻全心的爱恋,但是在她离开之前,她必须要还那个养育了自己二十五年的阿娘一个真相,也必须给楚寻一个交代。
所以她答应了谢芳宸的要求,其实她也知道,谢芳宸并没有要逼死她,只是当时她是真的不愿再活着了。但她却没有料到自己会改变心意,而当初的一念之差,也终于在后来的某一天一语成谶,成为了夺走她生命和幸福的利刃。
当初逃出蜀地时坠下悬崖也不过就在昨天,当初的她身不由己,这次也是她改不了的命数。她不恨,亦不怨。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占据了她的身体,这次,她是真的要彻底解脱了。从此天地间的阳,是真的照不到她了。
“寻,对不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原谅我的无力坚持。人生太短,活着太苦,我生来害怕坎坷,往后的日子,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世间百事,惟“活着”,需要勇气,其余不过是宿命的既定,但细细说来,选择放弃生命也不过是遵循宿命的安排罢了。死亡,不过解脱,而在那之后的痛苦,就是留给活着的人的了。忘不了的人,抹不去的记忆,折磨的,其实都是那些你在意和在意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