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没有茶,但乌曲络纹却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些给夜衾潺沏了一盏来。夜衾潺看着眼前这个曾目空一切的女子如今眼角也难敌岁月的摧残而长出的道道细纹,不禁轻轻一笑,道了谢后接过了她手中的茶。
“王妃在笑什么?”
“夏国的王妃夜衾潺已经‘死’了,现在的王妃是文佳衣兰,而你面前的人,只是夜衾潺。”
闻言乌曲络纹惨淡一笑,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夜王妃确是死了,天崇四年的时候就死了。”
夜衾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了桌上的茶小小地抿了一口,轻叹道:“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喜欢品茶吗?”
“你哪里是品茶,不过是品世间百态罢了。”
闻言夜衾潺浅浅一笑,放下了茶:“燕姬这是怎么了,何时也懂得了这些人情世故?”
“不过是经历得多了罢,谁还不是从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被现实折磨成了心机沉重的骗子呢?”
“燕姬似是有话想说,既如此,但说无妨,反正我也是个死人了。”
闻言乌曲络纹眼底闪过一点怨恨,但最终也只是被无可奈何取代了所有的不甘:“呵,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会回来,当初听说你‘死’在了那场战役中,一尸两命,我倒是有些庆幸,你死了,我就是这夏国的王妃了。”
“只是你也没有想到,默连恪只是恢复了你燕姬的位分,却将王妃的位置给了一个刚刚进宫的文佳衣兰。你不甘心,因为你发现即便没有我夜衾潺,这个王妃的位置也不会是你的,但是你也无可奈何吧?”夜衾潺的语气异常平静,目光却是灼灼地盯着乌曲络纹。
显然乌曲络纹也是这样想的,闻言只见她惨淡一笑,眼底满是落寞。夜衾潺见状接着说道:“这世间应该没有人会想到我夜衾潺竟还活着,而且,我还带回了默连恪的长子。”
听到“长子”两个字,乌曲络纹的眼神明显黯了黯,眼底闪过一丝痛意,但也只一瞬便慌忙地掩饰道:“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瞒着所有人死而复生的。”
夜衾潺眼底闪过一点痛苦,缓缓闭上了眼:“其实我也不是很记得清了,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我这一生所有的不堪,醒来后便有了恭儿。当初好容易才逃出去,本想着一生都不要再回来了,却不想最终还是自己回到了这里。”
“听说,岺朝……没了……”
如一柄尖刀生生插进心上的伤口,夜衾潺紧紧攥起了拳:“不错,岺朝没了,我的家,彻底毁了。惹尘死了,小七也死了,我,一无所有了。”夜衾潺眼底涌起一些疯狂,她突然凑近了乌曲络纹,沉声说道,“你不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文佳衣兰夺了这半生的心血吗,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帮我抚养恭儿,并扶持他登上王位。”
“你为什么不自己抚养他?”
闻言夜衾潺的嘴角露出一点苦涩,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凭借着什么名分抚养他?再说恭儿跟着我,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触碰到那个位置。”
“那你凭什么断定我有这个能力,而且你就不怕我对他不利吗,毕竟他可不是我的亲骨肉。若日后他和我的孩子发生冲突,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他。”
闻言夜衾潺又笑了,缓缓站起身,也不看乌曲络纹,只是淡淡说道:“你会好好保护他的,因为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了。燕姬如此聪明,想必这其中的缘由无须我多说了罢。”
如一记惊雷,乌曲络纹瞪大了双眼,但是她在夜衾潺深邃的眸子什么也看不见。她慌乱地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内心满是挣扎。
夜衾潺说的不错,不是她不想生,只是默连恪并不想要他们的孩子,不然凭着她这些年的专宠,肚子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真相,只是如今被夜衾潺毫不留情地指出,脸上难免有些不堪。
夜衾潺给出的条件于她确实也是很大胆很诱人,但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失足,她就将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
“你现在是衣食无忧,但是默连恪已经多久没有进你的屋子了,我想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你日盼夜盼,最后却落得众叛亲离,你当真甘心吗?你比我早进宫,也比我更了解默连恪,他之所以现在还保留着你燕姬的位置,无非是因为你的美艳尚未完全褪去,那如果真的到了你朱颜辞镜的时候,你可有想过自己的结局?”
乌曲络纹的身子一直在抖,显然夜衾潺说的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忽她猛得转过了身来,夜衾潺看见她眼底的愤恨:“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帮你的,我劝你最好也别太抱希望,文佳衣兰可不是省油的灯。”
见状夜衾潺却笑了,只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饮尽了手中的茶。窗外,秋菊因无人打理已经凋敝了,往年这时候,应是它们开得正艳丽之时罢……
“长公主,今日前朝传来消息,那些臣子们为了望痕的事情争论不休,默连恪也发了好大的脾气。”
“由着他们去,血脉的联系可不是轻易可以斩断的。默连恪膝下虽有不少王子格格,但他们的生母大多身份低微,没有权利继承王位,而位分高的王姬却又都没有子嗣,那么望痕就是夏国最后的希望了。你看着罢,文佳氏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她会帮我们的。”
“长公主就不担心文佳衣兰怀上默连恪的孩子吗?毕竟她可是文佳氏的亲系,现在又正是盛宠时候,文佳氏会不会为了转移前朝的注意力而让文佳衣兰怀上孩子呢?”
“文佳衣兰是怀不上的,默连恪不会让她怀上的。呵,你当真以为默连恪只是文佳氏的傀儡吗,他其实心里明白着,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他从儿时起就被文佳氏控制着,现在好容易熬到文佳氏将要撒手人寰的一天,他怎会甘心继续被文佳氏族的势力摆布?只要文佳衣兰一直怀不上孩子,默连恪就可以像对待乌曲络纹那样轻松废掉她的王妃之位,然后再立新欢。”
夜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取来了一把木梳,仔细帮夜衾潺梳着发,但看着每一梳发上都是点点斑驳,心头不禁一痛。夜衾潺没有回头,但是她知道夜悄有话想对她说。
“你想说什么便说罢。”
闻言夜悄无奈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深深震撼了夜衾潺的心:“长公主,我明白你的心意,既然陪你来了夏国,我就一定会陪你回去。只是你也已三十六了,却选择了这样一条崎岖坎坷的路,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这一次,你是真的放下了吗?不要骗我,因为你骗不了自己的心。”
见夜衾潺没有说话,夜悄便接着说道:“这次回来,你要时刻记得自己不是‘夜衾潺’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默连恭的延展,你既选择了要报复天下,就应该先杀死自己。”
木然地看着夜悄递上来的剪刀,夜衾潺缓缓抬起手接了过来,看着夜悄眼底的平静,她轻轻笑了。
抬手捻起了自己的发,夜衾潺却忽红了眼眶,那些热泪滴落在刀锋上,被剪进了发间,她看着满地飘落的斑驳,彻底杀死了自己的心。剪刀从指间无力滑落,跌在地上,夜衾潺听见了生命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