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
“长姐,放过自己罢,也放过陛下。今日之局不是谁想要看见的,事情既然发生就什么也改变不了了,我不怨任何人,正像双生花告诉我们的,虽然只是绚烂一季,但从不后悔,而我也一样,这一生入了皇家,我不妄人生活一场。这一切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恨造化弄人,往后的日子我不在长姐的身边,长姐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人生还很长,忘了过去,未来可期……”
夜衾潺的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什么,夜歆岚却还是随风去了。她猛得惊醒过来,却看见夜望痕正趴在自己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脑中还很乱,痛得厉害,她抬手轻轻扶着额,四下打量了一番,竟发现自己在一驾马车里。
眼底闪过一点精光,夜衾潺轻声说道:“悄,整理一下,我们回夏国。”
“长公主……”
“楚寻杀了歆岚,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夜衾潺看着旁边夜望痕尚娇嫩的脸庞,却渐渐红了眼眶,“现在岺朝没了,我能依靠的就只有默连恪的力量了。这个仇,不共戴天,如若不能亲手杀死他,我死也不能瞑目。”
“夜衾潺,你疯了!望痕这样小,你要为了自己的爱恨赌上他的一辈子吗?!”
此时的夜悄已然没了从前的冷静,一想到小小的夜望痕又要背负那样沉重的命运,她就遏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沉痛。她自一出生就生活在宫里,饱尝了国事的艰辛,面对夜衾潺的选择想要保持理智实在也是不容易。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夜望痕竟在此时扯了扯她的衣角,用尚稚嫩的声音说道:“姑姑,我想要继承夏王的王位,因为我身上流着两国皇室的血,这是我逃不掉的命运。你不要怨阿娘,这八年本也就是偷来的,现在我也只是把它还回去罢了,没事的。”
看着他清澈瞳孔里的微光,夜悄一下子湿了眼眶,蹲下身紧紧抱住了他小小的身子,哭得泣不成声。
楚寻是对的,夜望痕是夜衾潺的孩子,他一定会选择这条路的,只是她自己骗自己罢了。
“望痕,你过来。”
闻言夜悄忙擦干了泪,夜望痕也乖巧地走到夜衾潺的身边坐下了。
夜衾潺看着眼前这个说过要保护自己的孩童,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眼底却是空前的严肃:“望痕,你要记着,七姨走了,是楚寻杀了她,但这些都与你无关,因为这是阿娘的事情,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这都不能是你变强大的理由,你不能活在这些恩怨下,更不能让它们蒙蔽你内心的善良。”
夜悄一直站在旁边,听到夜衾潺的这番话又红了眼眶,心中的悲痛呼啸而出,她忙避到了车外。
“这次回去,你不再是夜望痕,你叫默连恭,是夏王的长子,也是未来夏国的王。你要努力适应夏国的风习,但千万不要被那个肮脏的世界污染了心底的纯粹,知道嘛?”
闻言夜望痕乖巧地点了点头,轻轻抱住了夜衾潺。夜衾潺也搂住了他,但眼底的痛苦却尽数落在了偷偷探进头来的夜悄眼中。
夜悄没有再进马车,而是坐在了车夫的身边,看着熟悉的景物在眼前匆匆划过,心中却总是空落落的。这世间,最难懂、最理不清的,怕也就是“爱”之一字了罢……
几天前。
楚寻将她和夜望痕接到了宫中,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想询问一些夜衾潺儿时的事情。他的眼底满是悲伤,那种挣扎是伪装不了的,夜悄不知为何心中竟也生出了一股悲伤,便细细说了。听到最后,楚寻闭上了眼,许久没有说话,随后便将她带到了现在这驾马车前,告诉她,夜衾潺在车上,叫她带着她和夜望痕回到夏国去。
她不愿听他的,楚寻也没有强求,只是说她会的,也不等她细问,就派人帮他们将马车驱出了宫。他是真心想放他们走的,她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帝京城,心中却终究不好受。
“姑姑,你带着她和望痕走罢,离开这里,回到默连恪那里去。有你陪在她身边,在夏宫里她的路也不会太难走。如今望痕也这样长大了,我相信天崇年间的那些事情不会再发生在她的身上了。不要告诉她是我放你们走的,那样只会让她更痛苦。”
“陛下为何不向长公主解释清楚?”
“没有必要了。我曾经是夜秉寒,是她爱了一生的人,但我亲手逼死了歆岚,那可是她在世间最后的希望。我不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恨我,但如果让她知道是我放她回夏国的,她一定不会再回来杀我了。不能亲手杀了我她就不能替歆岚报仇,这样活着,太折磨她了。不如就让她恨我罢,这样对于她来说,未尝不会活得更自在些。”
夜悄不知道楚寻心中是否真的有过夜衾潺的身影,但是她承认楚寻说的是对的,这样对于夜衾潺来说,真的是能活得最心安理得的理由了……
到了明华城的时候夏国已经入了秋,夜衾潺掀起帘子向外看去,入目皆是熟悉的大漠景致。无边沙海,穿越千年而来的大漠风暴席卷记忆深处的那座宫城,夜衾潺渐渐黯淡了目光。这个充斥了她太多不堪回忆的国度,如今再涉足,风景未变,人事已空,她化蝶归来,这一次,她要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
马车停在了明华城外,夜衾潺拉着夜望痕缓缓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心中感慨万千。天崇四年,她拼尽全力想要逃出的人间牢笼,七年后,建元元年,夏国五百八十六年的今天,她却又费尽心机地回去。想到这里夜衾潺不自觉低下头自嘲一笑,眼角又有些湿润了。
一路走来,她知道了七年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当初岺朝和夏国的那场大战,夏国遭到重创,国力倒退数十年,王太后文佳氏从此一病不起,渐渐失去了对政治的绝对控制力,这些年来政权中心也渐渐回到了默连恪的身上。
而在她“死”后,默连恪立即下令恢复了乌曲络纹燕姬的位置,只是随后却将文佳氏的内侄女文佳衣兰收入了后宫。就在一年前,文佳衣兰受封王妃,而乌曲络纹也迎来了她不可避免的失宠预征:人老色衰,权宠两空。
夏宫前,他们被两个卫兵拦下了。夜衾潺没有摘去头上的斗笠,只是轻轻揭起了面纱的一角,说了句“麻烦两位转告大王,就说夜衾潺求见”。
那卫兵见夜衾潺的身形隐隐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说不上来,目光上下打量着,冷冷说道:“大王陪王妃外出巡游了,现下不在宫中,姑娘还是回去吧。”
“王妃吗……是呢,岺朝和亲的长公主也死了许多年了呢……”夜衾潺低头喃喃着,眼底的目光晦暗不明,却忽又抬起了头来说道,“可否让燕姬与我见一面?”
那卫兵闻言刚想说什么,背后却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何人要见燕姬?”
不想那侍卫闻言甚至都没有回头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而夜衾潺也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妖艳的女子一步一扭地走了出来。见状夜衾潺不自觉扯出了一抹微笑,因为这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当年的折磨直到了现在依旧记忆尤深呢。
乌曲络纹。
乌曲络纹没有理会那个卫兵,只是静静地看着夜衾潺。夜衾潺也不惧,同样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忽听见了她沉声说道:“好久不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