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寻自从上次受伤昏迷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时间。
在这五天里，夜惊寒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前，哪怕眼底已满是血丝，却还是任谁劝都无济于事，如今好容易等到他醒过来了，这才好好歇下了。
夜唯记也救出来了，身上倒是没有伤痕，只是精神一直不太好，这几天夜唯忆一直陪着他，倒也是渐渐平静了。
连翘的丧事刚刚结束，尸骨按照她自己的意思葬在了南丘上。
楼倚接手了蜀地所有的兵力，现在他是夜唯记的先生，教他治军之道。
楚寻静静听着夜惊寒说着过去这五天发生的事情，心中却总是空落落的，不知是为着什么。夜惊寒坐在他的床边，一勺勺地喂着药，眉宇间含着淡淡的忧伤。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彼此，眼底也只有彼此的倒影。
楚寻第一次觉得，他们能走到一起，真真是天神最大的恩赐了。过去太多次的擦肩，他总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不过还好，都过去了，正如他一直坚信的，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楼倚带着夜唯记来的时候楚寻已经睡下了，夜惊寒怕扰了他，便拉着两人到了房外。
楼倚一直没有说话，夜唯记的眼眶也是红红的，看得夜惊寒一阵心惊，忙拉起他的手，轻声安慰着，见他情绪稍稍稳定了些，这才想开口询问，却见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
不知为何，那一刻，夜惊寒竟猛得一阵心悸，但也只是一下子，很快又没有一点感觉了。隐约间她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这个感觉并不真切罢了。
颤抖着手，夜惊寒接过了那封信，映入眼眸的娟秀字迹是那般熟悉，却叫她心头一痛。
是夜唯忆的亲笔信。
她说她的伤已经无碍了，叫她不用挂怀。她说她想常心言了，也想连翘了，只是过去的一切都太残酷，她不想再去回忆了。现在的蜀地，已经不是那个她记忆中的家了，除了夜唯记，夜淆寒是她唯一的至亲，所以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一定要将他找回来。
她走了，无论今后的日子有多困难，她都不会放弃。她说，希望等到她将阿耶找回来的时候，还可以看见楚寻牵着她的手站在靖王府斑驳的朱门前笑着等候。
轻轻合上信，夜惊寒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口中轻喃了句“好，我等你”，她低下头拉起了夜唯记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坚强的少年，心中忽有什么通透了起来。
夜唯记向着天穹轻轻抬起手，接住了那点从空中飘下的晶莹，轻声喃道：“下雪了。”
闻言夜惊寒也抬起了头，一点冰凉落在眉心，很快便花了她额间的花钿。
天上果然飘起了雪，只是雪花并不大，反而密得很，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房前的庭院。夜惊寒缓缓走到院中，仰起头，任由雪花落到脸上，融化的水滚落怀中，凉得厉害，但她的心里却有了新的期许。
是呀，无论今后的日子有多困难，她都不能再轻言放弃了。世间还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她没有历经过，她和楚寻，好容易才等得苦尽甘来，她不愿就这样草草收场。无论为此她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就在这漫天的飞雪中，夜惊寒在心底默默起誓，只要楚寻还在坚持，她就不会放弃……
天崇七年冬，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楼倚率兵收复蜀地，靖王夜淆寒逃脱，经过商议，夺去了他靖王的位子，由刚刚回归的靖王长子夜秉寒，也就是楚寻继承，次年举行承位仪式。
雪落雪残终无痕，花谢花飞又一年，转眼时间已经到了天崇八年。
自从蜀地收复以来，夜惊寒与楚寻的感情也是一发不可收，转眼又是一年的春天，院中的桃花也开得正艳。楚寻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现下正在桃花树底舞剑。
夜惊寒静静站在游廊中，眼底盛满柔情。这样的日子，她曾梦见过许多次，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只是……
天幕间闪过一点洁白，夜惊寒仰头看见了一只信鸽在她头上盘旋。心中忽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手中的团扇跌落地上，她低下头苦涩一笑，抬手轻轻取下了信鸽脚上的信件，又担忧地看了眼楚寻，见他正在兴头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事情，这才转身进了屋去。
是从帝京传来的信，落笔是谢芳宸。
其实哪怕是不看夜惊寒也知道信的内容，只是她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入目却是满眼的绝望。轻轻合上信，夜惊寒痛苦地闭上了眼。
“你不必担心，等我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自然会彻底消失。在那以后，这世间再不会有我的足迹，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生命里，祝你幸福……”
曾经的承诺依旧清晰地回响在耳畔，夜惊寒的眼角不禁滑下了泪来。本以为这许久谢芳宸没有来信，她以为她应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了，却不想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看来这一次，真的是无路可退了呢……
徐徐睁开眼，夜惊寒望向了窗外。窗外飞花漫天，她的眼底却满是悲伤。
悲花，伤春，叹宿命无情。
叩门声响起，夜惊寒猛得回过神来，慌乱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这才起身开了门。门外，楚寻眉眼含笑，静静看着她，手中握着自己的团扇。
想来应是方才自己忘了拾起来了罢。
楚寻自是看见了她眼角的微红，却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将团扇递还给了她。夜惊寒浅笑着抬手去接，却不想她的手尚未触到扇子，便被他一把捉住拉进了怀中。团扇跌到地上，断成了两截，就像他们的爱情，终也不可能以完满收场。
他的胸膛一如多年前的那般坚实，只是这个曾给了她太多安全感的地方，她再不敢贪恋。
“如果你无法信守承诺，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那蜀地、夜惹尘、楚寻，你一个也别想得到……”
信中的内容依旧历历在目，夜惊寒害怕自己的不舍，会害了楚寻的命，因而面对他的温柔，她下意识地想挣扎，但也只是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对上他脉脉含情的眸子，她就彻底沦陷了。即使这许多年过去了，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眸，依旧是她的劫，每每遇到，总也叫她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见她一直沉默着，眉也紧紧锁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叫楚寻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却被她轻轻捉住了手。她的声音依旧是软软的，带着叫他心醉的柔情，生生闯进了他的世界，再也挥之不去了。
“寻，能不能再陪我舞一次剑？就在那棵桃花树下，在玄都花间。”
“好。”
他的眼底盛满了柔情，即使心头疑惑重重，但她既然不愿说，他也不强求，只是轻轻拉起她的手，步步走下了游廊。他是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她磕了碰了，那样子叫夜惊寒一阵阵地心疼，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来到庭中，她的手握上了剑把，楚寻的手握住了她，他的一呼一吸，所有的气息尽数扑在她的颊边，渐渐地，夜惊寒的脸上又飞起了红霞。
手起剑落，没有招式的考究，一切都是随心而发。
满天飞舞的玄都花瓣为他们铺开尘世的礼赞，一路上所有的潸然泪下汇成潺潺的溪水奔向远方，一路上所有的风情万种凝作入骨的相思留在心间，一路上所有的剑影刀光化为眸底的绚烂跌落凡尘，一路所有的白骨森森聚起瞬息的安宁划破夜空……
这一刻，即是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