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翩飞，夜惊寒的眼角渐渐湿润了。她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生的寿数作为交换，但是世事本就没有如果，所有的如果，不过是人们得不到的念想罢了。
剑舞到最后一式，楚寻轻轻环住了夜惊寒的腰，夜惊寒整个人挂在楚寻的身上，她的眼中，全部都是他的模样。
缘分的丝线兜兜转转，她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间，最后也输得面目全非。不过还好，她生命最后的舞影，无人可替……
他们相遇在天崇两年，相爱于天崇八年，她用尽一生的力气追逐着那个虚幻的梦，却差点失去了真正的温柔。许是上天的惩罚，她将用余生全部的亏欠，来补偿前半生的执迷不悟。
她知道她这么做很自私，但是她也会不甘心，她不甘心她的爱情才刚刚开花，还等不到结果的那天就这样草草了结，哪怕是被世人唾弃，她也要保留最后的执着。这世间，就算所有的人都忘了她，她也相信，楚寻是不会忘了她的。这样哪怕是她的肉体逝去，灵魂依旧可以陪在他身边，直到他也老去的那一天……
舞剑罢，夜惊寒翻身跃下，却被身后的人用力地搂进了怀里。唇上染起温热，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这一生，她再没了遗憾。只是往后余生的风风雨雨，她再不能陪他一起历经了。
“惊寒，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今日我总也心神不宁，总觉得……我就要失去你了……”
只一句话，夜惊寒的泪就奔流而出，她抬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将自己的额贴了上去，柔声说道：“傻瓜，我不是在这里吗？放心罢，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哪儿也不去，我们还要一起看遍山河人间呢。”
“好。”
玄都花开，花谢花飞，树下两人唇齿相依，生命最后的道别，竟染上了宁静的气息。这一刻的他们，都固执地想独自承受那未知的前路，却不知伊人走后，留给彼此的，只是永世的折磨。
多年后，楚寻站在皇城高高的城墙上，偶尔看见了城下孩童的舞影，忽又想起了这日的情状，不自觉就流下了泪来。早知那日的舞影是她无声的诀别，那晚的交杯酒，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饮下的。只是可怜这世间的事情再无回头的道理，如今伊人已逝，在这茫茫天地间，再没有一抹身影值得他留恋了……
那日的晚膳格外丰盛，一例都是夜惊寒亲自下厨做的。席间，两人眉目传情，只是楚寻也注意到了她眉间淡淡的忧伤。什么也没有问，席后夜惊寒便拉了他回了房间。
简单地梳洗后，夜惊寒卧到了楚寻的身侧，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却始终难掩一点落寞。她的目光缓缓看向了窗外黑色的天穹，忽起身去倒了两杯酒来。
“寻，我的身世不能公开，在世人眼中，我只是你的胞妹，所以我不能嫁给你。但是，世俗终究只是世俗，我们何必在意世俗的善恶是非呢？今夜，我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闻言楚寻会心一笑，点了点头，温柔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看着她，眼底皆是她的倒影。两手交叠，他们喝掉了手中的交杯酒，今夜，他们缔结了生命的契约。
一杯又一杯，在酒水的余晕里，夜惊寒看见了烛影摇红。
静静伏在他的胸口，夜惊寒的眼底有些茫然，不自觉就流下来泪来。她的泪落在楚寻的胸口，他察觉到了异常，却被夜惊寒轻轻按住了身子。
素手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滑下，夜惊寒紧紧握起他的手，语气中竟有了一些哽咽：“寻，其实在你心里，你还是在乎长姐的罢。我知道，因为长姐就像是惹尘，他们……都曾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了太浓墨重彩的一笔，想要忘记，说不在乎，但那又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我们生生世世的痛啊，每每触及，总也会痛彻心扉罢。”
楚寻听她说着，心头却渐渐涌起了不安，忙将她的身子扶正，却看见了她眼角的点点泪光。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听着他语气中的关切和焦急，夜惊寒的心头更加难受了。但是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只得痛苦地闭上眼，轻轻推开他的身子，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用几近恳求的语气说道：“寻，不要打断我，仔细听我说完好嘛？”
虽心下很是不安，但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楚寻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拿下了她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间。
她的眼底盛着晶莹，迷糊了视线，看着最爱人的脸，明明是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得。死亡步步紧逼，心头满满的只是苦涩，但她还是选择笑着讲完了这段她生命最后的遗言：“我知道那不是爱，因为爱，不会痛。哪怕是死亡，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寻，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记得，不要找我，但也请不要忘了我。只要你还记得我，那么在这世间，我就不会真正离开。等到你老了，记不住了，我就回到忘川河边，回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等着你。下一世，我们再也不要遇见。”
楚寻的心被不安吞噬，他焦急地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意识已经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真切了，她语气中的悲戚盈满他的心间，叫他痛不欲生。他拼命地想抬起手来拉住她，但身子却是那般的沉重，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只能带着千般的不甘闭上了眼。
看着他的身子缓缓倒下，手上的温热剥离，夜惊寒轻轻擦掉了眼角的泪，笑着说道：“对不起，寻，是我在刚才的酒里下了药。不要恨我，你要是醒着，我又怎么有勇气离开呢？只是我不离开，总也不能看着你离开罢。死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那么请允许我再自私一次。这一次，我就不陪你一起走了，后面的路，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很快，天就要亮了。夜惊寒最后一次替楚寻掖好了被角，又在屋子里缓缓转了一圈。她的指尖仔细地抚摸过这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泪打湿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夜惊寒走着走着便蹲下了身来，头埋在膝上哭得泣不成声。
透过朦胧泪眼，她最后看了眼床上的楚寻，缓缓起身打开了门。屋外，下着小雨，夜惊寒轻轻接住这从天飘落的精灵，想来，应是天神也在为之落泪了罢。
转过身子，夜惊寒在楚寻的额间落下了一个深深的吻，将她这一世的眷恋和不甘，尽数融化在了其中。拿起门边的油纸伞，夜惊寒回身掩上了门。而随着那道门的缓缓合上，也彻底切断了她和楚寻之间的缘分。
抬手轻轻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夜惊寒俯身将它放在了游廊边的长椅上，撑起油纸伞，缓缓离开了这个有着她太多回忆的地方，或许美好，或许不堪，只是从此以后，这些都不再属于她了。
千般不舍，万般留恋，此刻，都化做了漫天的雨丝，最后，就连她离开的足迹，也不会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