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淆寒被困平陵关口已经半个月了。楚寻倒也不急,在这半月间,夜惊寒陪着他去了南丘。他给扶风立了块碑,却什么也没有写。他没有动他的尸骨,只是告诉了他这三年来岺朝的变化。
陪着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叫楼倚的少年,扶风在时,一直将他当做小郎对待,因而扶风走后,也一直是楼倚陪在楚寻的身边,只是楚寻时常会在楼倚的身上看见扶风的影子。
南丘上风很大,风吹衣袂飘飖举,三个人静静站着,望着那块冰冷的石碑,欲语泪先流。夜惊寒心头有些难受,只是靠在楚寻的肩头一直沉默着。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士兵匆匆走近,称是夜唯记孤身一人去了平陵关口……
夜惊寒和楚寻赶到平陵关口的时候只见城门大开着,夜唯忆说看见他们在城墙上。平陵关口隔开夏国和岺朝,修建在崎岖的山间,因此骑马是不可能登上城墙的。楚寻担心夜淆寒设下埋伏,便只身走在前面,由楼倚断后,将夜惊寒和夜唯忆护在了中间。
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设伏的,只是路有些难走,方登上城墙,楚寻正想着回身去拉夜惊寒,耳畔忽传来了一阵空气撕裂的声音,转头只见一支箭就擦着他的眼,直直地射在了夜惊寒的手臂上。
一声惨叫,楚寻伸手想揽住夜惊寒,身后却忽升来了一阵箭雨。无奈之下楚寻只得转身去抵挡,却不想身后又传来了一声闷哼。
眼底闪过一丝惊慌,楚寻慌忙回头,却正好看见夜惊寒顺着城墙滚了下去。因顾忌着身后的夜唯忆,他没有办法脱开身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惊寒消失在视线里。
好容易这场箭雨终于停歇了,楼倚忙上前来查看楚寻的伤势,却撞进了他血红色的瞳孔。楼倚心下一惊,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把甩开了。他的眼中是嗜血的冷酷,直直地望向了主城头的方向。
楼倚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果见夜淆寒着一身战甲,正静静地看着他们。但当楼倚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人的身上时,却浑身一颤。原是在他的身后,夜惊寒被套住了头,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正架在她的颈上。再四下打量,还是不见夜唯记的身影。
楚寻见状目光一凛,向着夜淆寒问道:“唯记在哪?”
闻言夜淆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唯记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是你的夜惊寒。”
闻言楚寻心下一惊,脸上却不敢表露,只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夜淆寒的嘴角扯出了一抹不屑的弧度,缓缓转过了身去,当着楚寻的面,手在夜惊寒的胸上来回抚弄着:“怎样,爱上自己亲妹妹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呵,我才是靖王,只要我不承认你的身份,你就什么都不是!别以为你向夜惹尘借了兵我就会怕你!我告诉你,你的夜惊寒现在在我手上,是生是死,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够了,真的够了……”
脑中响起连翘死前的请托,她的惨死却在始终挥之不去,楚寻的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他不敢看夜淆寒,因为他担心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反会害了夜惊寒,只得咬着牙对自己说再忍忍。
看到他这个样子夜淆寒却很是兴奋,他仰天大笑着,眼角渗出了泪来:“楚寻,哦,不,我应该唤你一声‘兄长’罢。你说,这个胎记,也有可能不是天生的罢?画,其实未必也画不出来,你……”
不等他说完,楚寻忽睁开了眼,眼底是骇人的平静。猛得将胸口的衣服撕开,他胸口淡红色的鱼尾胎记赫然入目。
夜淆寒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胎记上面,眼底的情愫有些复杂。
“连翘走了,就在你逃走的那天。是她自己服的毒,临走前还在求我放你一条生路。唯记唯忆不是她的孩子她尚能视若己出,你为什么就……”
“你说什么?!连翘她……”
这是楚寻第一次在夜淆寒的眼中看见了绝望的色彩,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天,嘴角有了一点苦涩:“连翘,你非要如此吗……”
就在楚寻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夜淆寒忽低下了头,楚寻分明看见了他眼底又涌起了疯狂。楚寻心头顿时升起强烈的不安,只见夜淆寒转身割断了束缚夜惊寒的绳子,将她一把推向了墙头!
楚寻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向她的方向扑了过去,但当他接触到她的身体时,心头却是猛一颤,不等他做出反应,胸口就传来了一阵刺痛。冲击力很大,身上的人借着这股力量,将手中的刀深深刺入了楚寻的胸腔中。
楚寻眉头深深皱起,忍着痛一把揭开了她的头罩,下面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楚寻心下一惊,猛得将她推了开去,一柄剑,正好刺中她的心脏,血在空中喷溅而出,画出了惨烈的末世之花。
楼倚向楚寻奔了过来,轻轻将他搀起,楚寻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扶着楼倚,连喘口气都感觉到了生命从胸上的伤口中快速流逝。
夜淆寒见状笑得更加疯狂,只见他一把拉过了身边的另一个女子,猛得从她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她才是夜惊寒。
就在楚寻的面前,夜淆寒狞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利刃,向着夜惊寒的胸口,狠狠地扎了下去!
“不——”
一声嘶喊从楚寻的口中迸出,随后他只觉得嗓子里冲起一股腥甜,鲜血在眼前喷溅成末日的晚霞,绚烂过后便是一片漆黑,他就这样昏死在了楼倚的怀中……
后来,那柄利刃最终也没有落到夜惊寒的身上,危急关头,是夜唯忆替她挡下了那次伤害。利刃刺破了夜唯忆的肩头,她的血溅到了夜淆寒的脸上,他一下子便白了脸色。夜唯忆却在那时笑了,还只有十一岁的她,像极了她的阿娘常心言,她没有管自己身上的伤,直直地走向了夜淆寒,捧起他的脸,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
其实,夜孟氏一直苦苦隐瞒的真相,就是夜淆寒并非靖王的血脉。正如他自己说的,胎记是可以伪装的,而他的胎记,就是假的。胎记伪装得再逼真,血脉却是不会骗人的,她和夜唯记的身上,从一出生,就没有胎记。
夜氏的胎记传承是绝对的,只要是夜氏的血脉,这个胎记就一定会出现。他们的身上没有出现胎记,足以说明一切。
其实,早在他们刚刚出生的时候,常心言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她也为此去找过夜孟氏,最后,常心言为了他,做出了和夜孟氏一样的抉择。她出生巫族,她便用她最擅长的巫术在他们身上种下了胎记,只是后来随着她的消逝,巫术也渐渐失了效,这个秘密也就被连翘发现了。
连翘同样没有告诉他,三个女人,做了一样的选择,想来应也是天意。
夜淆寒当然不会相信,夜唯忆就请求楼倚拉起了帘子,当着夜淆寒的面,褪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光洁的肌肤上,果然找不到那个淡红色的胎记。
夜淆寒在那一刻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他没有再检查夜唯记的身体,因为一切都已经没了必要。
最后,他逃走了。
在夜惊寒的示意下,皇林军放了他一条生路。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蜀地,他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