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惹尘并没有抬头，但见向心迟迟没有出声，这才觉出了不对，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却看见了夜惊寒。向心见状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从旁退下了。
今夜，夜惊寒美极了，身披凤冠霞帔，带着金色面具，画着精致的妆容，墨发高高挽起，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夜惹尘从未见过她穿嫁衣的样子，如今一见，竟有些痴了。随着她款款走近，夜惹尘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气，不似从前那般淡雅，倒像是一团热烈的火，反叫夜惹尘皱起了眉。
他不敢与她对视，只能低下头拿起了笔，但心思却怎么也没有办法集中。轻轻叹了口气，夜惹尘的眼底染了一分落寞，手却忽被握住，手中的朱笔也被抽去了。
他愕然地抬起头，眼中全是夜惊寒的明眸。在那双眼中，他再看不见从前的骄纵和孤傲，现在在那里面的，只剩下了淡淡的忧伤。
夜惹尘喉中有些哽咽，慌乱地想要低下头去，下颌却被夜惊寒抬手勾住了。嘴角扯出一抹魅惑的弧度，她旋身坐到了他的腿上。她依旧很轻，甚至比从前更轻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只叫夜惹尘心中一阵阵地难受。
她的眼中有光，夜惹尘却不敢看，只是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沉声说道：“惊寒，别这样。”
闻言夜惊寒却笑了，直笑得眼角流下泪来。她眼底的光芒被泪意掩盖，却掩不去她心头的哀伤：“怎么了，陛下？当初视若平常的事情，怎么到了现在就觉得不妥了呢？嗯？”
夜惹尘眼中闪过一点心疼，刚想解释，却被夜惊寒截住了话头：“哦，是臣女忘了，当初陛下还只是太子呢，现在可是这岺朝的皇帝了，身份自是不同了，那倒是臣女僭越了。是我夜惊寒，配不上你夜惹尘了。”
对上她灼灼的目光，夜惹尘只觉得心头有些烦躁，他不愿与她纠缠，便轻轻将她推开，正想起身离去，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无奈之下夜惹尘只得转过身来，却听见了她用几近乞求的语气说道：“惹尘，你现在，可还愿意娶我？我可以不要名分，只要每天可以看见你我就满足了。现在你阿耶已经驾崩，你长姐也退出了朝堂，再没有人……”
未等她说完，夜惹尘就轻轻覆上了她的手，在她满含期待的眼神中，缓缓拉开了她的手。心口有些生疼，但夜惹尘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惊寒，忘了我罢，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不喜欢了，因为爱不起了。”说罢夜惹尘缓缓走下了阶去，却始终不敢回头正视她的目光。
“不喜欢了……呵呵，不喜欢了吗……”
夜惊寒口中喃喃着方才的话，却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刃来。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刀锋上，等到那点寒光模糊了视线，她猛得追上了夜惹尘，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直地将那把短刃插入了他的腰间。
她的眼中是含着泪的，那里面满是不甘和幽怨。她的声音不住地颤抖，仰天笑着的样子有些疯狂：“你说不喜欢了，不爱了，凭什么？我把这么多年的青春都给了你，凭什么你轻轻一句话就否定了我们曾经所有的甜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必须为了我因痛苦彷徨而空耗了的岁月，付出生命的代价……”
眼前人的身体缓缓倒下，她看不见他眼底的释然，他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嫁衣的衣袂被风吹起，拂过他的脸，也染上了鲜血的痕迹，红得惨烈。她木然地看着他倒在地上，甚至于看着他的身体痛苦地蜷在一起，眼底却还是一片冷漠。
眼睛干得厉害，她再流不出一点泪来了，她只想离开这里，但脚步刚刚迈出就跌在了地上。她的身体顺着素心殿的阶滚落，就在这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殿后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点寒光，直直地射入了她的身体。
阶下，夜惊寒侧身倒在地上，身上的嫁衣被鲜血染得愈发刺目，血，从头上的伤口中缓缓流出，融化了眉间的花钿，没入了她乌黑的发间。缓缓转过头来，夜惊寒执着地看着阶上的夜惹尘，口中似乎说了什么，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
素心殿暗处，一片衣袂轻轻晃动，隐约间露出了谢芳宸绝美的面孔。她的眼角湿湿的，显然是哭过了，眼中的雾气也淹没了眼底的疲惫和悲怆。
缓缓转出暗角，谢芳宸坐到了夜惹尘的身边，指尖顺着他脸上的轮廓轻轻抚摸着。绿饶端着一盆水走近，将它放在了谢芳宸的身畔。
水很清澈，里面浮着一滴血。
是夜惊寒的血。
绿饶看了眼谢芳宸，却看见她眼底的呆滞，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旁取出一根银针，缓缓将手探向了夜惹尘的指尖。就在银针将要刺破夜惹尘指尖的时候，谢芳宸却忽按住了她，轻轻从她手中取过银针。
几番挣扎，谢芳宸始终不忍将手中的银针扎入夜惹尘的手。她出身兵家，自是不怕血的，只是她害怕那个血淋淋的事实。绿饶见状也很心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刚想劝她不要勉强，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眼底的光芒渐渐凌厉了起来。
绿饶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银针刺破血肉传出一声轻噗，随着一声“嗒！”响起，夜惹尘的血落到了她身侧的水中。血滴入水中带着细细的游丝，就在谢芳宸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地和那水中本就悬着的血融到了一起。
记忆回到了谢傲宸初回帝京的那天……
“长姐，我担心蜀地这次的事情可能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什么意思？”
“我当初在蜀地的时候，夜淆寒就曾想过要杀了我并且嫁祸给楚将军，后来大长老也告诉我说夜惊寒不是靖王的血脉，而证据就是由夜淆寒提供的，所以我怀疑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抹杀掉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其背后一定不只是得到蜀地的传承权这样简单。他的野心，可能比我们所有人想到的都要大。而夜惊寒和楚将军很可能就是他壮大自己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此事你可还告诉过旁人？”
“没有，我一回了帝京就来了长姐这里，连阿耶我也不曾说过。”
“那你现在手上可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吗？”
“目前还没有，但我想，要理清这所有的线索，我们可以从陛下和夜惊寒身上下手。据我了解，靖王一脉虽然也姓夜，但是这一脉和皇家并没有直接的血脉关系，所以只要弄清了夜惊寒究竟是不是靖王的血脉，我们就可以知道这所有的事情了……”
那日的猜测依旧清晰地回响在耳畔，事实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谢芳宸痛苦地闭上了眼。这个结果，她其实早就预想到了，今日的滴血验亲也正好证实了他们之前的猜疑，只是她的心中却怎么也不是滋味。
夜惹尘和夜惊寒之间不再只是姓氏上的共祖，而是血脉上的同源，谢芳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庆幸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在一起了，还是该同情自己竟是因着这个保住了身下的位子。
久久注视着夜惊寒脸上的面具，谢芳宸不禁低下头自嘲一笑。从前，她为了母族的荣耀嫁入皇家，原以为自己是不用动真情的，她的眼中只有谢傲宸，而他的心中也只有夜惊寒，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产生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