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苦涩一笑,夜衾潺将杯中的茶尽数倾到了窗外,放下茶盏,这才缓缓说道:“就算我有,我也不会借给你。岺朝好容易才结束了战乱,民众方才安定下来,我不能再让国家陷入战争的泥泽了。再说,淆寒现在将蜀地治理得也不错,我没有必要陪你犯险。”
闻言夜惊寒握着茶杯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但最终还是将已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有些事情一旦说出,结局就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了。
没有再说什么,夜惊寒起身向夜衾潺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杯中的茶依旧温热,夜衾潺看不见她眼底的不甘亦或是愤怒,只是如深渊般的平静。但正是因为太过平静,才叫夜衾潺觉着不安。
几经犹豫,夜衾潺最终还是开口叫住了她:“惊寒……不要再试图挑起战乱了,岺朝……惹尘经不起折腾了……”
闻言夜惊寒身子一震,她并没有转回身去,只是扯出了一抹不屑的笑:“他怎样与我何干?!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到了如今这般的地步,都是因为你。”
一句话本平平淡淡,却直直地插入了夜衾潺心底的最痛处,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逼了回去,她低下头自嘲一笑,等到再抬头时,屋子里已然不见了夜惊寒的身影。
透过窗子看着她清冷的背影缓缓转出浅莘阁,夜衾潺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底却忽闪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会不会去找夜惹尘借兵?
轻轻摇了摇头,夜衾潺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当真是可笑至极。虽还是有些不安,但她最终选择了自欺欺人。轻轻拿起眼前的茶具,她转身进了小厨房。
那时候的她,只知道夜惹尘是绝对不会借兵给夜惊寒的,但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谢芳宸手中也是有兵的,只要她们之间的利益达到某个共同点的时候,由谢芳宸借兵给夜惊寒反扑蜀地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只是当时的夜衾潺已经不愿去考虑这么多了。她在政场上摸爬打滚了太久,这些纷扰的事情她早就厌倦了。如果那时候的她可以预知到那晚的事情最终将害死夜惊寒,害得楚寻和她离心,她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呢?
谁也不知道,谁都不能预判未知的事,只是岁月无情却也公平,所有的无知,最终都会在未来得到自己的报应……
夜惹尘坐在那个位子上也已经第七个年头了,对政事的处理早就是游刃有余了,但他还是会习惯性地一部分奏折交给谢芳宸批阅。不是没有能力处理,也不是想偷闲,只是夜惹尘始终觉得这是对谢芳宸的一种尊重。
只是后来,谢芳宸生下了皇子,夜惹尘担心她太过劳累,渐渐地也就自己揽下了所有的政事。对此,谢芳宸倒也没有说什么。
他们的孩子名叫夜卧阑,生于天崇五年,现在也有两岁了,现下正坐在谢芳宸的腿上拨弄着谢芳宸画眉用的螺子黛。绿饶轻轻从旁走近,附在谢芳宸的耳边说了什么,谢芳宸嘴角露出一点不屑的笑,将夜卧阑交给了奶妈,自己则起身去了另一侧的偏殿。
偏殿里,夜惊寒静静站着。入了秋,她也换上了长衫,二十四岁的她,即便是简单的素衣点缀,依旧不减她的风华。
谢芳宸见状眼神黯了黯,跨进了屋子。夜惊寒听到了声音也转过了身来,眉眼之间的气质着实让谢芳宸有些吃惊。但多年的政场她到底也不是一无所获,只见她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命绿饶沏了茶来,就殿中坐了下来。
起初也就是简单的寒暄,谢芳宸一边抿着茶一边听着,却始终不问夜惊寒的来意。渐渐地夜惊寒的眉间开始有了一些不耐,一盏茶后,她终于开口说道:“皇后殿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谢芳宸依旧淡淡的,又抿了一口茶方才轻声问道:“不知娘子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本宫若是帮得上自也不会推脱。”
“借兵。”
“你想夺回蜀地的治理权?”谢芳宸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直视着夜惊寒的眼睛,从她的眼中,她看见了一点淡淡的忧伤。
夜惊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攥紧了手中的茶杯。谢芳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什么也没有说,向外唤了绿饶重新沏了一壶茶来,直等到绿饶将茶盏放在桌上退下后,她才不屑地说道:“凭什么?”
但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夜惊寒闻言竟站起了身子,什么也不说,只在她略带惊诧的目光下,跪在了她的眼前。她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裙摆,眼底再没了从前的傲气:“拜托了,我真的很需要这支力量。”
谢芳宸的嘴角扯了扯,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执着的目光,谢芳宸不禁有些感慨。
她没有马上答应她,只是踱到了窗前,久久看着窗外的秋菊陷入了沉思。窗外的秋菊正开得热烈,从前谢芳宸倒也没有仔细观赏过,直到今日看到了夜惊寒的眼神,她方才觉得这些秋菊的热烈中竟多了一些舍身赴死的洒脱与苍凉。
她并不想否认自己是不喜欢夜惊寒的,就是因为这个女子,夜惹尘一直无法接受她。虽然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和夜惹尘只是利益关系,她并不爱他,但是每每看到他眉间散不去的忧愁,她还是会莫名地感到心疼。
轻轻叹了口气,谢芳宸的脑中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这一切都是宿命的指引,那有些事情,她就有必要亲自验明了。
缓缓转过身,谢芳宸却轻轻闭上了眼。她始终是不忍直视那种悲戚的目光,因为它让她觉着自己真的是很不堪:“本宫可以借兵给你,以陛下的名义,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本宫一件事情。如果你做不到,那你也没有必要再站在这里了。”
“我答应你。”
其实那日那刻谢芳宸在夜惊寒的眼中是有看见过什么一闪而没了,只是当时的她并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了后来方才恍悟。
那是一种爱而不得的幽怨和对自己无力对抗命运而无声唱响的一支挽歌。
“你尚不知道是何事就如此轻率地给本宫承诺,如若你做不到……”
“我一定会做到。”
嘴角轻轻扯出一抹苦笑,谢芳宸缓缓转过了身子,看着窗外摇曳的秋菊,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夜惊寒回到靖王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了,靖王府中一如既往得安静,只是今天这种安静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夜惊寒低下头苦涩一笑,本想着回自己的房间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到了楚寻的房前。
房间里没有人,夜惊寒向下看见了楚寻正在庭中舞剑。
他舞剑的样子应是非常好看的,如行云流水,锐气内敛,夜惊寒看得有些痴了。手起剑落,剑锋前指,脱手而去,他的剑,直直地定在了几米外的树干上,他却久久未动。
虽彼此隔了很远,但夜惊寒确信自己看见了他的手在颤抖。
他在房中昏迷了三日,昨天方才醒来,又从马背上跌了下来,现在这样练剑,无疑是在作践自己的身子。
夜惊寒有些心疼,手抬了抬最终却还是放了下来,一点悲怆浮上心头,夜惊寒黯然地转过身,无声地走下了竹阶。
昨天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夜惊寒真的没有勇气再面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