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竹简跌落,楚寻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记忆如决堤洪水般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似有什么徐徐浮出了水面。
原来,他就是靖王长子夜秉寒,难怪这座王府会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惊寒不是惊寒,歆岚也不是歆岚,难怪夜惹尘会突然放下对惊寒的感情。原来那不是放下,只是被命运压制得无路可退罢了。
楚寻的眼底充起了血丝,他的头很痛,浑浑噩噩间他记得自己将地上的檀木盒收进了袖间,跌跌撞撞地向着圆月门的方向走去了。眼前的景物重影幢幢,他看不真切,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他整个人扶在禁苑冰冷的长廊上,随着记忆之海中的一道霹雳划过,他眼前的光芒渐渐刺目,便失了意识……
楚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看见了一个男孩。
一个华贵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向他表达了自己的请求,希望他可以陪陪自己的女儿。她说她是皇后,那她的女儿就是公主了。
男孩同意了,从此便一直陪在这个倔强的公主身边,陪着她长大,陪着她哭,陪着她笑,却不想在这个过程中动了真心。这个还不十分成熟的男孩,爱上了那个心事重重的公主。
但是还没等到他彻底成熟,悲剧就发生了。
那一天,他的家里来了好多蒙着面拿着刀的人,他们杀光了他家里的所有人。血流到他的脚下,他很害怕。他身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那个男孩儿叫她阿娘。那个女人怀着孕,看着窗外恍恍惚惚的火光,将他交给了家里的管家。
管家带着男孩逃了出去,但是很不幸的是,管家最后还是被箭射死了。男孩只能自己逃跑,只是半路上他遇到了劫匪。那些劫匪将他绑了三天三夜,见没有人拿钱来赎他,便也没有给他松绑,直接就想将他丢在河中淹死。
在挣扎中,他咬伤了那个劫匪头子,劫匪头子一气之下便直接拾起边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当时他便昏了过去。那些劫匪见他已然是头破血流了,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将他丢弃在路边就走了。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一个木偶师的家里了。木偶师说自己是他的阿耶,他还有一个妹妹。他信了,从此就跟着那个木偶师靠演木偶戏维持着生计。
后来他杀了那个木偶师,从那里逃了出来,却成了一个乞丐。一次无意的施舍,他爱上了那个光鲜亮丽的女子。再后来,他参了军,并一步步爬到了副将的位置。军中的人问起他的名字,他想了想,说道:“我叫楚寻。”
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要寻找。因为心中有守护一个人的愿望,所以要寻找。寻找那个不知名的女子,也是寻找自己。
……
鼻间留着熟悉的香味,脸上划过她冰凉的指尖,楚寻挣扎着睁开了眼。屋外的阳光很耀眼,楚寻不自觉眯起了眼,额上却覆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嘴角轻轻扯了扯,楚寻抬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得小,小到他心疼。他抬起头看见了她眼底的担忧,心头暖暖的,刚想说什么,夜惊寒却先他一步将手指抵在了他的唇间:“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先不要说话了。”
冲她会心一笑,楚寻轻轻点了点头。夜惊寒扶着他躺下了,又转身说是去帮他盛些粥来。他目送着她走出房门,微微一笑,心中多了一丝窃喜。
还好,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她,也是为了夜衾潺,他也选择守住那个秘密。
轻轻将手伸入袖间,楚寻本想着将那个檀木盒收好,手却没有摸到任何东西。一丝不安闪过心头,一个念头无缝不入地在他的心底生长起来。顾不上自己的伤,楚寻趔趄着下了床,一路扶着墙向着马厩的方向去了。
惊寒,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帝京的夜晚一如夜衾潺记忆中的那般灯火迷离、繁华至极。所有人都躲在暗夜的伪装下,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战争深深伤害了这个国度的人民,也给他们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夏国的商品流入岺朝境内,大大促进了岺朝经济的恢复和繁荣。
夜衾潺牵着夜望痕走在繁华的夜市里,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各式的民技表演,心中再难平静。她这一生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到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却也什么都没有失去。
这样,也许才是人生最好的姿态。
耳畔传来了几个妇人的窃窃私语,说的竟还是天崇四年的那些事情。夜衾潺微微一笑,刚想转身,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这世间还有人记得她夜衾潺,只是可笑世人都以为她死在了那场战役中,却不知道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夜衾潺没有和旁人说什么,只是俯身抱起了夜望痕。人潮太过拥挤,她担心她和她的望痕会被人潮冲散。
夜衾潺回到浅莘阁的时候已经很迟了,夜望痕也是真的累了,夜衾潺抱着他的时候他就睡着了。天崇四年的那场战役后她死而复生,身子伤了根本,随着年轮一轮轮走过已经变得愈来愈虚弱了,现下抱着夜望痕显然有些吃力了,刚想开口唤夜悄,脖子上忽抵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长公主,我想和你谈谈。”
夜衾潺听出了声音的主人,嘴角扯出了一抹苦涩的弧度,轻声说道:“可以,你且先让我安置好望痕。”
夜惊寒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抵在夜衾潺脖子上的短刃。夜衾潺也没有惊动夜悄,只是小心地将夜望痕放在了床上,掖好被角,再将夜惊寒引到了偏殿。
轻轻将手中的茶放在夜惊寒面前,夜衾潺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多少年前,这一幕似乎就已经发生过了,只是这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同往昔了。
夜惊寒也没有了从前的锐气,这些年的沉淀,她已然学会了内敛。小抿了一口眼前的茶,夜惊寒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按辈分来说,我应当叫你一声长姐罢。”
夜衾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长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心中始终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但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这是应当的。”
闻言夜惊寒发出了一声冷哼,又低头抿了一口茶。夜衾潺知道她心中始终有怨恨,此时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也拿起了自己面前的茶。
夜惊寒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茶盏,夜衾潺不解地抬起了头来,却刚好看见了她眼底凛冽的神色,不禁心下一惊。夜惊寒见状嘴角轻轻勾了勾,放开了自己的手,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声音却是十分平静的:“长姐,可否将你手中的金甲军借给我,我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夜衾潺自是知道夜惊寒所指的是什么,只是她并没有答应。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夜衾潺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中掩不住深深的落寞:“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哪里还有兵可以借给你?”
“不,你有。虽然金甲军现在名义上是还给夜惹尘了,但是我知道,只要你愿意,你还是可以调动这支岺朝最精锐的队伍的。”
夜衾潺闻言诧异地抬起了头,却正巧对上了夜惊寒眼底的不安和期许,忽然间她就觉出了一点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