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空微微亮,童雨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窦州中学。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怎样面对可敬的家人,怎样解释回家的原因……想着想着,童雨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他没有进去,而是透过长满爬山虎的河石围墙观察里面。他看到爷爷正坐在大理石上抽着水烟,那几块油光闪闪的大理石绕着龙眼树围成了一个圆圈,它们是童亮用拖拉机从十里镇石场拉回来的。突然,童钢爷爷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见他眉头紧锁,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老爷!你有支气管炎,就不要再抽啦!”童妈一边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一边说。院子里还停着拖拉机,童雨看了看手表,这个点已到了父亲出工的时间。恰在此时,院子的铁门打开了,童亮看到儿子正站在围墙边,说:“你回来啦!我们进去吃早餐吧!”童亮一脸平静,好像他已经知道儿子要回来。饭桌上,童雨一直低头喝粥,他心里有愧,不敢正眼看他的家人,而家里人竟然也没有问他请假回家的原因。
“童雨,一会喝完粥就跟我去砖厂拉砖吧!”说完,童亮就去院子里把拖拉机打着火。父亲刚走,童雨就端起烫嘴的粥全灌进了肚子里,然后对桌边的两人说:“爷爷妈妈,你们慢吃!我跟爸去砖厂了。”
“去吧!去吧!”童妈回答。童雨刚走出大门,童妈又把他喊住了,童雨心里一愣,心想莫非他们要问我请假的原因?早知道这样,他就不灌那烫嘴的粥了。
“孩子,天气热,妈妈给你灌瓶开水。”童妈拿着瓶子走向厨房说。童雨紧绑的神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但内心的疑问却越来越重。他又转过身去看爷爷,一向乐观的爷爷还是眉头紧锁,愁容满面。童钢爷爷觉察到童雨在看自己,他又立刻变得精神抖擞,然后若无其事地说:“童雨,你爷爷在家闷得慌,待会经过教堂,叫你七公来家里一趟。”
“嘿!我知道了。”童雨拿着暖水瓶走出了院子。他们在村口教堂耽误了一些时间,然后穿过石头堆砌的夕阳桥,接着沿夕阳河旁的乡道一直开上二十分钟就到了中乡镇。这一段路,童家两父子都没有说话,虽然他们都深知对方有话要说。过了中乡镇,拖拉机还要沿着207国道走上半个小时才能到达红旗砖厂。虽然207国道车辆很多,但路面平坦宽阔,行车相对安全,童亮便让儿子也开上一会。童雨双手握着拖拉机扶手,眼望平直的公路,他觉得心情舒畅多了,终于鼓起勇气问:“爸,你们知道我回家的原因吗?”
“嗯!我们知道。”童亮点点头,然后继续说,“你们班不是有个学生叫董文杰吗?他是我们隔壁根子村的,上周末他来过咱们家,跟我们讲了你的情况。”童雨肯定认识董文杰,上个月月考,他就是高一〈9〉班的第一名,而且他的总分比第二名要高出二十多分。董文杰是班里的课堂积极分子,他爱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也爱问他问题,往往把他列为第一提问对象,当然这也引起了班里一些学生的反感。初中老师提问的对象具有偏好性,但没想到高中老师更为严重,这是童雨始料未及的。半个学期过去了,童雨只是偶尔给历史老师杨慧提问,其他科目的老师好像没有提问过他。其实,他这种情况已算幸运……因为根子村的董文杰,童雨把谈话内容都想跑题了,突然他转过脸看着父亲激动地说:“爸,我不是老鼠屎!我——”
“童雨,你别激动!看路!”童亮提醒道,然后又迎着晨风大声说,“爸相信你!爷爷和妈妈都相信你!”听完父亲的话,童雨烦乱的心变得平静起来,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他觉得无需再向父亲,再向家人解释回家的原因了。
回家已经两个星期了,童雨开着拖拉机在漆黑的乡道走着。那天早上童钢爷爷咳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童亮就让儿子给根子村的王家文送红砖,他赶紧带父亲到窦州人民医院看病。有一段乡道低洼不平,童雨借着拖拉机微弱的灯光左右使劲地推着扶手,但那笨重的拖拉机还是摇摇晃晃地压了过去,震得他的双手有一股刺心的酸痛。他给根子村的王家文送了两车红砖,而装卸就凭着他一双手。一天下来,童雨手上的白手套已经被红砖磨得千疮百孔,红色泥沙扎破了他手心的皮肤。过了那一段乡道,童雨赶紧往手心吐了一坨口水,据说这种土方法既可以减轻疼痛,又可以对伤口消毒。童雨抬头望着远处漆黑的乡道,然后又看着夕阳河边的点点亮光,他在反复拷问自己,“我要这样子一直开下去吗?”
在院里停车的时候,童雨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气味,脚步刚踏进大门,他就盯着桌上的菜,馋得他口水直流。“色香味俱全,这桌好菜一定是哥哥做的!”童雨边想边伸手去拿鸡爪。在厨房里,童亮正往火炉里添干稻草,而童泽则熟练地翻炒着铁锅里的豆角。童泽在窦州电大学厨艺还不到半年,功夫就大有长进。童泽说在学校以学理论为主,偶尔还会上实操课,但这样子是学不了什么东西的,所以他就在学校附近的餐厅找了一份做厨师的兼职。
“妈妈,童雨偷吃我的鸡爪!”这时候,童燕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童雨拿着自己最爱吃的鸡爪在啃,就焦急地喊起来。“洗干净手再吃!”童妈在院子外回答,她正在溪边清理农具上的淤泥。“给你,哥哥只啃了一个小爪子!”童雨用手捏了捏童燕的鼻子,然后把鸡爪塞进她的嘴巴,童燕竟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水龙头清凉的水冲刷着伤口的沙子,童雨痛得上下巴的牙齿一直在打架,嘴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会再用双氧水消毒!”童亮递给他儿子一瓶药水说。“我的傻弟弟啊!你看你有书不读,竟跑回家开拖拉机,搬砖头!”童泽一边炒着菜一边打趣他弟弟说。“我就觉得开拖拉机,搬砖头很光荣!”童亮满脸严肃地插话。在童泽眼里,他父亲也奇怪得很,弟弟是有书不读,而父亲则是有书不教,有老师不当!
吃晚饭的时候,童雨向父亲提出要转学。哥哥童泽率先表态,他表示赞同,他说他以前读的窦州一中就很好。接着,童亮和童妈也认为儿子这个方法行得通。可就在此时,童燕竟一边啃着鸡爪一边笑嘻嘻地说:“爷爷,哥哥是一个胆小鬼!”刹那间,一桌人面面相觑,竟无言以对,而童雨的脸和耳朵像火烧一样烫。童钢爷爷往孙女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腿肉,然后摸着童燕的脑袋乐滋滋笑道:“燕燕说得对!说得对!”接着,他又往童雨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腿肉,语重心长地说:“当年你太爷爷被人诬陷偷公家的粮食,家里人都劝他躲到山里去,但他第二天还是一如往常地下田种粮!”
“哥哥,如果你转学了,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老鼠屎,害群之马和问题学生!”童燕人小鬼大,分析问题头头是道,难怪村里人都叫她小滑头。
“燕燕,你别胡说八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说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啥掺和什么?”童妈看到童雨脸上难受的表情,便数落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