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高一〈14〉班的打架事件，窦州中学教导处对童雨记大个处分，对杨健记小个处分，并对两人的行为进行广播通报批评。“一个大过处分等于两个小过处分，记满两个大个处分，学校直接对当事人开除！”高一〈9〉班的班主任梁安坤虽然没有对“当事人”指名道姓，但他一直盯着讲台右边第五排的童雨。童雨从梁安坤的眼中看到了羞怒，但更令童雨心寒的是他还看到了厌恶。梁安坤接下来说的话，验证了童雨的判断，“这种人就是窦州中学的老鼠屎，班集体的害群之马！”童雨低着头，上齿狠狠地咬着下唇，他甚至尝到了血腥味，而他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灼热起来。童雨感到全班同学都在看着他，好像他就是一个小偷，一个被扒光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众人中间的小偷。突然，童雨把头抬起来，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黑板上方的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下课后，童雨又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他竟罕见地盯着校门那几颗高大的榕树，也许他在释放压力。童雨是高一〈9〉班篮球队的队长，司职控球后卫，按照以往的习惯，无篮球不兄弟，课间他们是会聚在一起闲聊NBA的。可今天除了包皮站在他旁边，其他几个队员都没有过来，他们站得离童雨远远的。“世态炎凉啊！不就打个架，至于这样子吗？”包皮实在看不下去了，冲着他们喊。包皮为人仗义直爽，但学习成绩总是全班倒数。他家境富裕，听说是家里人用了一万两千块把他买进窦州中学的，像他这样的问题学生，在高一的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那几个篮球队成员看到包皮像疯狗一样冲着自己大喊大叫，便不好意思待下去了，于是纷纷返回教室。
“队长要开会了，你们几个出来！”包皮又在窗边纠缠。
“包皮，别发癫了！爱来不来，随他们去！”童雨喝住了包皮。可没过多久，包皮又走到窗边，继续骚扰他们。此时，倒是有几个不常来往的问题学生主动找童雨搭讪，向他了解昨晚打架的情况，还问阿黑那支手枪是真的还是假的，能否介绍他们进入帮会……童雨怒目瞪了他们一眼，就返回教室坐了下来。第二节是历史课，是童雨最喜欢上的，但他一直埋头趴在桌子上。历史老师杨慧竟异常平静，她没有把童雨叫起来。杨慧来自珠海，今年刚从湛师毕业，她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头发，面容也长得好，是学生公认的美人老师。
晚自修，梁安坤重新给学生编排座位，童雨和包皮一桌，在讲台右边最后一排，买进来的那几个问题学生也给编排在后面。“那个死老鬼恨不得把我们编到教室外面！”包皮抱怨说，他故意把书桌压着地板推，书桌的四个脚和地板剧烈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大家都顺着噪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看着那几个问题学生，当然也包括童雨。童雨没有低头，他挺直腰板，和那些学生对视着。渐渐，他的双手在发抖，因为他看到了厌恶和放弃的眼神，与早上梁安坤批评自己的眼神是一样的。童雨在对视中终于低下了头，他像包皮那样压着地板推着书桌，他一边推一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小学的班主任，想起了那时候老师会把班里成绩不好的学生与成绩好的编排在一桌，而且通常会放在老师眼皮底下的位置。教室后面继续发出刺耳的噪音，学生们又把目光转向讲台上的班主任梁安坤，梁安坤看着教室后面的问题学生，他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摇头。童雨成了高一〈9〉班的异类，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包皮了，成绩好的学生是不屑跟他们这些问题学生走在一起的，但童雨又不想跟那些问题学生混在一起。童雨明白如果没有认识阿黑，或者没有加入过青龙帮，他兴许会和那几个问题学生混得很熟，至少他们是有情有义的。他们说话的内容很吸引人，大多是一些打打杀杀、江湖道上的事，但童雨却对这些内容异常反感，即使有一些是真实的。
自从那晚的“打架门”后，童雨时常想着杨艳会来找自己的，但四个星期过去了，杨艳还是没有出现。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童雨的自尊心，还有他的精神状态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应该请假回家一段时间。回家之前，他想见杨艳一面，即使杨艳不想看见他。
“梁老师，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要请假。”童雨来到了教师办公室，找班主任梁安坤请假。“好啊！”梁安坤竟然没有问请假的具体原因，就直接在请假条上签名同意了。他签了名，指着旁边的座机又说：“家里的事情要处理好，如果需要更多的时间，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说完，童雨就要转身离开办公室。
“童雨，你等等！我找你说些事情！”历史老师杨慧站了起来，走向童雨说。“我们到外面说吧！”杨慧压低声音说，然后他们来到了教室外面的走廊。“我们到前面说吧！”他们又移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安静角落。
“童雨，你还会回学校吗？”杨慧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满脸倦容的童雨问。童雨望着走廊外漆黑的校园，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童雨，老师也是今年刚从学校毕业的，比你大不了几岁。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尽管跟我说，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杨慧继续说。她真的很想帮助自己的学生，她知道童雨因为“打架门”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和非议，所以她也不好再深究具体的困难。童雨转过头看着杨慧老师，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但他强忍着不让流出来，不让他喜欢的老师发现。“答应老师，一定要回来好吗？”说话的时候，杨慧一直注视着童雨，希望他能看着自己作出承诺。童雨点了点头，这样他就可以错开杨老师的目光了。杨慧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返回办公室。就在杨慧转身的刹那间，童雨强忍多时的泪水就像瓶子里溢满的水夺眶而出。此时，他觉得杨慧那模糊的背影竟十分好看，这就更坚定了他要找杨艳的决心。晚自修过后，童雨就赶紧跑去高一〈1〉班，那是杨艳所在的班级，也是高一唯一的尖子班。一路上走下来，童雨发现其他班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教室，但高一〈1〉班竟然只有七个座位是空的，那些学生都在专心地写作业。童雨站在窗边，细看一遍，没有发现杨艳。他就问窗边一个长得标致的女生，当那女生听到要找杨艳，瞬间变了脸，她告诉童雨杨艳约会去了。
窦州中学校园漆黑的夜无限宽阔，那黑夜不知承载了多少莘莘学子的梦想，不知承载了多少窦州人民的期待……想当年窦州中学还不到100亩，后来市政府举全市之力建设了窦州教育城，窦州中学迎来重生，占地面积也增加了七倍。童雨一个人漫无目的在校园里走着，他害怕行人迎面而来的目光，他甚至害怕校园路灯暗沉的光芒。校园的夜无限宽阔，童雨却发现没有容身之处，所以他默默向黑暗走去，向那漆黑的运动场走去。伸手不见五指的运动场静得可怕，童雨沿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狂奔，一直到自己累倒在跑道上。他躺在地上，向着漆黑的夜空撕心裂肺地呐喊，“我不是老鼠屎！我不是害群之马！我不是问题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