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天主教堂的铁钟响了起来,这表示起风调研队又要开会了。于晓站在大堂的高台上说:“各位队员,我们来夕阳谷已经两个星期了。我相信大家在这段美好的时光里学到了许多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它既包括一些科学知识,也包括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队员们听得一丝不苟,也许他们在回忆那些美好的时光,又或许他们在猜测队长后面会说些什么……但无可否认他们非常珍惜这段难忘的经历。
“现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决定明天下午回学校,请大家做好准备!”
“但剩下一件事情,我们必须得干。”队长于晓竖着食指说。
“什么事情?”那些女队员满脸疑惑地问,而男队员却不以为然,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或者曾经讨论过。于晓清了清嗓音说:“劝童雨上学!”
“是啊!童雨的眼界很浅,跟我们聊起来根本不是在一个拍子上的!”队里有个大嘴巴男生说,而旁边的几个男生也纷纷点头附和。杨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着那几个男生激动道:“你们有资格说他吗?他会开打田机,你们会吗?”杨艳觉得自己异常愤怒,其他队员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杨艳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虽然他没有去过麦当劳,没有去过肯德基,没有去过电影院,也没有搭过火车,乘过飞机!”话音刚落,那些女队员纷纷拍手鼓掌。。
“现在城里家家户户都在用电脑,天上满天都是飞机,谁还稀罕那个土得掉牙的打田机呢?”喝彩声过后,程思家冷冷地说,一些男生手掩着嘴巴咯吱咯吱地偷笑。“童雨会关心爱护他的家人,他会为夕阳谷奉献自己的力量,请问你们会吗?”白逸云愤愤不平地回应说。
……
“安静!安静!”队长于晓打出停止的手势,然后横眉怒目地看着他们说,“我们劝他上学是为了他好。纵使他会很多,动手能力也很强,但你们想想如果出到社会,一家企业会招一个连初中都还没毕业的人吗?”
“于队长说得有道理,你们是应该好好劝劝童雨了。”这时候,教堂的主人老鬼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铁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老鬼把铁锅放在圆凳上,圆凳旁边还摆着啤酒和一些零食,接着他感慨道:“黄金不贵,乌金贵,乌金就是文化知识啊!”
“那顽固的孩子就不爱上学,他认为上学是一件很压抑的事情。”老鬼一边用汤勺搅拌着铁锅里的糖水一边说,“你们明天去劝劝吧!现在快八点了,村民也该到了。”于晓舒缓一口气,提了提嗓音说:“现在就让我们愉快地庆祝农忙调研活动吧!”渐渐,教堂里来了许多村民和小孩,他们也陶醉在欢乐的气氛中。
“小艳,你邀请童雨了吗?怎么没看见他呢?”白逸云问道。
“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吧!”一旁的男队员打趣说。杨艳尴尬赔笑,她吊着一张苦瓜脸,冥思苦想,她清楚地记得那邀请书自己亲手交给了童燕,但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来。其实那天晚上,童雨根本就没有看邀请书。虽然童燕提醒过他,但童雨实在太累了,回到家里,饭都没有吃,他脱掉那身满是泥水的衣服,然后就一股脑儿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过去。“燕燕,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起来做早餐,你哥要去别的村打田,这样也好赚一些钱回来!”童妈叮嘱她的女儿说。“妈,我要去——”童燕欲言又止。虽然,她很想去教堂参加晚会,但她想到母亲的病还没好,也就乖乖去睡觉了。
夜渐渐深沉了,夕阳谷是那么静谧,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声。
第二天早上,大雾笼罩着夕阳谷,能见度很低,天空还下着蒙蒙的牛毛细雨。有几个队员以前也是农村出生的,后来随家人来到了城市谋生,而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再也没有回到农村。他们微昂着头,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夕阳谷的脉搏和心跳,仿佛又回到了故乡的怀抱。“故乡清晨的花花草草、果果树树、虫虫鸟鸟,我依然清晰记得。”后来,有一位队员在调研日记里如此写道。
“燕燕,你哥呢?”杨艳问。童燕靠着溪边的石头墙反复搓洗地上的一堆“泥衣”,那些衣服该是童雨的,搓飞的白色土泡沫撒满了墙边一大片。进院的调研队员纷纷躲闪着脚下的土泡沫,只有少数几个队员主动向前和童燕打招呼,杨艳和白逸云还提着水桶从石头墙边的溪中提水。
“燕燕,谁来了?”厨房里传来了童妈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阵咳嗽声。
“不好意思!阿姨,打扰你了!我们是来劝童雨上学的。”队长于晓直奔主题道。顿时,童妈紧皱眉头,队员们都低头沉默,有队员在心里责备自己多管闲事。“快快请坐!”童妈觉得气氛不对,就赶紧给台阶他们下。接着她又哆嗦道:“是啊!那孩子老是不爱上学。”于晓在童妈对面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他满脸深沉地望着墙上的挂钟说:“现在社会留给我们的路很少,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其他队员随便附和几句,漫不经心的,不火不温,但字字却揭在痛处,不愧是重点学校重点班的尖子生。渐渐,童妈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她还不时骂童雨是个不孝子,连家人的话都不听。“谢谢你们!等童雨那小子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非让他上学不可!”童妈信誓旦旦地说,对他们的好意甚是感激。走了一会,于晓发现杨艳不在队伍里面,就转身问白逸云。“哈哈!我们都忘了她,她和童燕还在厨房里呢!”白逸云忍俊不禁道。经过商量,队员们决定先回教堂,打点行李。离开了石头屋,杨艳恍恍惚惚的,连自己不在队伍中,也浑然不觉。她脑中不停地想起童燕说过的那句话,“他回来得很晚,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走了一会,她又露出淡淡的笑容,心中暗暗默念着自己对童燕说的那句话,“你哥回来,一定要叫他再翻开那张邀请帖(邀请帖写着他们离开夕阳谷的时间)!”回到教堂,他们早已打点好行李,然后围在一起玩扑克牌。杨艳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她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调研照片发呆。突然,她发现有几张很特别的相片,她站在板凳上把它们拆了下来。
“白逸云,你这两张相片借我啦!”说完,杨艳就匆匆向童雨家里跑去。
“整天神神化化的。”白逸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
“燕燕,你可以陪我去一趟中乡镇市场吗?”杨艳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问。“好啊!”童燕拉着杨艳的双手兴奋得直跺脚。她已经很久没出过夕阳谷了,这个农忙假期她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里,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中乡镇市场是典型的公路市场,四条街道“横三竖一”交错在207国道旁边,竖着那条街道是中乡镇最热闹的地方,里面既有传统的百货店,还有一些新潮的商店,如桌球室、游戏机室、CD刻录店、书店等等。她们在市场转悠着,杨艳给童燕买了一些书,还给童妈和童钢爷爷买了几盒补品。最后,他们还去了“真容照相馆”。
傍晚,夕阳谷教堂前面站满了人,村民簇拥在一起欢送起风调研队。村长何闻天牵着两条狼狗,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还给于晓写了一封感谢信。何闻天在信中的基本观点:我热烈拥护政府的上山下乡政策,并感谢队员们为夕阳谷做出的贡献。其实,何闻天对调研队是非常不满的。第一,于晓牵着他的两条狼狗到天主教堂守门口,折损了灵气;第二,有一些队员在调研日记里说他坏话,说他不顾全大局,凡事只讲个人利益,他们家的水田是夕阳谷最晚插上水稻的,纯属咎由自取。
“童雨那孩子怎么还没有来啊?”李大婶一边看着大巴车一边反复问二狗。二狗鼓着圆溜溜的眼睛,使劲摇头。
“小艳,我们上车吧!童雨是不会来的。”白逸云用手推了推杨艳的肩膀说。
“他一定会来的。”杨艳故作镇定说,其实她内心慌乱得很。
“来了!来了!小黑妹来了!”二狗指着村口牌坊匆匆跑来的童燕喊道。
“小艳姐,我哥到别的村打田,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童燕喘气说,一口气从村尾跑到村口,她累弯了腰。杨艳静静站在原地,凝视着草坡那颗高大的黑橄榄树。“小艳,快上车吧!车要开啦!”于晓催促道。杨艳把一个蓝色纸折信封交给了童燕,便匆匆上车了。车开了,队员们把头探出车窗回望,只见一片越来越模糊的手。
夕阳西下,村民早已散去,童燕盘腿坐在牌坊的石墩上,呆呆看着那即将消失的落日。“哒哒!……”童雨驾驶着打田机经过教堂,教堂恢复了往常的宁静,他能想到调研队已经离开了夕阳谷。童雨站在牌坊下,静静望着那灰暗的道路,他心里充满了失落与迷惘。渐渐,有一种莫名的思念涌上心头,那思念与以往都不一样——几分青春的激动和温馨,那感觉犹如沐浴在清晨阳光下,又或如站在狗头石上远眺落日呐喊。童雨拆开了蓝色折纸信封,里面是两张过塑好的相片。第一张相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颗高大挺拔的黑橄榄树,他和杨艳背靠着树干坐在一起,望着那金色的夕阳出神。童雨把那张相片递给了妹妹,然后又从信封里抽出了第二张相片。童燕时而注视着相片上的橄榄树,时而又转头望着教堂的方向,嘴里喃喃地说着:“我经常去上香,怎就没发现呢?”此时,童雨正看着第二张相片,嘴角竟露出了痴痴的微笑,童燕觉得十分诧异,赶紧把头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童雨迅速把相片翻转,然后瞪着她妹妹故作严肃道:“儿童不宜哦!”
进了家门,愉快的笑声刹那间停住了,眼前的阵势让他们不寒而栗。只见童钢爷爷拿着拐杖坐在中间,满脸严肃,左前方是母亲,父亲竟也回来了,他站在爷爷的右前方。这个“挨揍”阵势童雨十分熟悉,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两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抖。“燕燕,不关你的事,快来爸爸这里。”童亮提醒道。童燕走了过去,但她走到了母亲身边,她觉得眼前的父亲很陌生。
“跪下!”童钢爷爷大怒。
“爷爷,你不要生气好吗?”童雨边说边赶紧跪下来,他在暗中观察父亲,他在想父亲回家的缘由。“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学,师之惰。大童,你是怎样当童雨的父亲和老师的?”童钢厉声责问他的儿子。“爸,我——”童亮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童雨,过一会你跟你爸去学校吧!”童妈劝道。童雨猛地抬头看着母亲说:“我不去!我不想去上学。”
“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胡来!”童钢爷爷用拐杖敲着地板喝道。
“我要留在家里帮妈妈干活。”童雨争辩道,但他不敢直视爷爷。“爷爷,哥哥是个胆小鬼,他在逃避现实!”古灵精怪的童燕不惊意间插了一句话,但这话却狠狠击中了童雨的要害,他面红耳赤,又低着头一言不发。童妈看见儿子狼狈的模样,流着泪长叹一口气说:“你不敢面对现实,你太令我失望了!”
“童雨,你跟爸爸回学校好吗?不要再让你妈妈操心了!”童亮苦苦哀求。童雨的内心犹如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里面揉合着酸甜苦辣,但将在喷发的瞬间,它给母亲的泪水浇灭了。那晚,童雨跟父亲回到了窦州三中。临走前,童妈单独跟她的丈夫说了一句话:“大童,有空常回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