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俗话:“皇帝不急太监急。”——意思是说,该着急的不着急,不该着急的瞎着急。在胡小美和胡猫猫之间,这种现象就表现得特别明显。
这事还得从胡猫猫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
胡猫猫没有爸爸。
胡猫猫从认识妈妈的那天起,就在寻找爸爸。她从会叫妈妈的那一刻起,就自然而然地想要叫爸爸。她从会数一、二的时候起,就自然而然想要数三。因为无论是幼儿园还是学校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有一个三口之家——爸爸、妈妈、小宝贝。
“我的爸爸呢?”胡猫猫问胡小美。
“你没有爸爸。”胡小美说。
“我为什么没有爸爸?”
“你就是没有爸爸。”
“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我没有爸爸?”
“不为什么,就是这样,你没有爸爸。”胡小美非常干脆地回答。
胡猫猫哇哇哭:“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你哭也没有用,我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胡小美铁石心肠,一点也不想跟胡猫猫多啰唆。
别的女人,如果婚姻破裂,或者男人变心了,独自带着孩子,当孩子询问“爸爸”的时候,总是会给孩子一个理由,或者说“爸爸是陈世美,没有良心,不要我们了”,或者说“宝贝的爸爸被坏女人抢走了”。善良一点的女人会说:“爸爸出远门了,暂时不能来看我们。”恶毒一些的女人,干脆跟孩子说:“你爸爸早死掉了,你别再惦记了。”这个胡小美倒好,关于“爸爸”只字不提,只告诉胡猫猫:“你没有爸爸。”
没有爸爸是不可能的,谁都有爸爸。这是个常识问题,聪明的胡猫猫是不会相信妈妈的话的。
胡猫猫上幼儿园时进的是一所全日制寄宿幼儿园,家长每星期只接送孩子一次,加上她年龄小,注意力容易转移,胡猫猫一般只是看到周末别人的爸爸来幼儿园接小朋友时,才会向胡小美询问关于爸爸的问题。
等到胡猫猫上小学,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学校离家不太远,胡小美从第一天起就告诉胡猫猫:“猫猫,你得自己上学,自己回家,帮妈妈好好照顾你自己,妈妈太忙了,没时间管你。”
“让爸爸管我,不就行了吗?”胡猫猫说。
“我告诉过你,你没有爸爸。”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怎么能撒这种弥天大谎呢?如果没有爸爸,怎么会有我呢?男人和女人要结了婚才会有孩子。”胡猫猫说。
“你是妈妈一个人生的,就像单细胞繁殖,知道吗?对了,你瞧,就像克隆羊多莉一样,你是用妈妈的细胞克隆出来的。”那段时间,关于克隆的事情,报纸和电视里炒得沸沸扬扬,胡小美手头上正好有一张报纸,马上就把关于克隆羊“多莉”的报道指给胡猫猫看。
胡猫猫认真地把那篇报道看完了。
看完以后,她表情非常严肃,呆呆地坐了许久。
从那以后,胡猫猫再也没有问过关于爸爸的问题了,她从心里相信,自己是一个被克隆的孩子。从此以后,这个重大的秘密就一直埋在胡猫猫的心里。
生活中没有了“爸爸”的烦恼,日子过得像飞一样快。
转眼间胡猫猫上二年级了。这一年的2月14日,像每个日子一样绕不过去。
2月14日是个浪漫的日子,是玫瑰花和巧克力的日子,这个日子充满了玫瑰花的美和巧克力的甜蜜。这一天是情人节。
别以为只有中学生、大学生、青年男女时兴过情人节,现如今时代不同了,小学生对情人节也不陌生。
二年级小学生朱图上学经过雅兰鲜花店,看到店里正在搞促销活动,免费派送情人节玫瑰。身披绶带的售货员小姐怀抱着一大把玫瑰,笑容可掬地走近每一个行人,将玫瑰递将过去:“情人节快乐,请将这支玫瑰送给你最心爱的人,代表你一心一意的爱。”
当朱图经过花店的时候,售货员小姐同样走过来,说了同样的话,同样递上了一支玫瑰。
朱图稀里糊涂接过了玫瑰。
朱图在校门口碰上了胡猫猫。
本来胡猫猫和朱图住同一栋楼,如果上学不是邀约着一块儿走的话,一前一后的两个人,终点都是教室,因此,两个人是不可能在校门口碰上的,唯一会面的地点应该就是教室了。可是偏偏这天早上胡猫猫在校门口被一个炸面包圈的流动摊档所吸引,她要了两个面包圈,并且站在摊档旁边狼吞虎咽地把它们消灭之后,才折回来走进校门。
校门口值日的两个同学把她推到一旁,让她自己去照照警容镜。她站在警容镜前,看见镜子里那个可爱的胡猫猫满嘴油腻,满脸颊面包屑,像个长了黄胡子的黄猫。胡猫猫赶紧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餐巾纸。糟糕,餐巾纸没有了!四面看看,正好看见了朱图。
“嗨,猪头,你过来一下!”胡猫猫说。
“干什么?”朱图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隔着胡猫猫大约三米距离时,他停下来,瓮声瓮气地问。
“你再走过来一点吧,我又不会吃了你!”胡猫猫说,“我问你,你身上有没有带餐巾纸?”
朱图的书包里时刻都放着一包干净的餐巾纸。打他第一天上学,书包里就一准有。小时候是朱图的妈妈为他准备的,现在,就完全是朱图自己准备了。朱图是一个喜欢整洁的男孩子。爱整洁、守秩序,是朱图最大的特点。这可能跟他数学成绩好,电脑玩得漂亮,逻辑思维能力强有很大的关系。
朱图很害怕胡猫猫,在朱图看来,胡猫猫是一个完全缺乏逻辑性的人,根本无法预见到她下一秒钟会出什么怪拳,耍什么花招。而且,胡猫猫在班上还有一个雅号——“男生毁灭者”,因此,和胡猫猫交往,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和适当的思想警惕,是避免自己遭殃的良策。
朱图有餐巾纸,但他在犹豫:要不要马上掏出来给胡猫猫。
胡猫猫说:“哎,猪头,我问你有没有餐巾纸,你没听见啊?”
“有是有,放在书包里层的小袋子里,我得先把它取出来,才能给你。”朱图说。他走上前几步,把手中的玫瑰花递给胡猫猫:“你先拿着这个,让我打开书包,给你拿。”
胡猫猫伸手接过玫瑰。
“嗬,送玫瑰花啊!”“你们二年级的弟弟妹妹真是洋气浪漫啦!到校门口送玫瑰花,特意让我们看啊!”早晨上学,校门口是一个人流量最大、信息传输速度最快的地方。随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喊声、尖叫声,朱图送胡猫猫玫瑰这件事,立即成为了校园里的头号新闻!
平时伶牙俐齿的胡猫猫,在这突然响起的一片哄笑声中,也只能涨红着脸,眨巴眨巴眼睛,无话可说了。
她把玫瑰丢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转身跑进校门。那朵含苞欲放的玫瑰刹那之间香消玉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红色依然鲜艳、耀眼。
朱图从书包里摸出那包餐巾纸,举在手中,追上前去:“胡猫猫,餐巾纸给你!”
“哈哈,男追女,好浪漫!”又是一片哄笑声。
“男生毁灭者”胡猫猫历来是编派别人的高手,没想到今天被那么多人编派了,她非常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她只能坐在座位上,气得直喘粗气。
朱图将餐巾纸送上前来:“胡猫猫,给你!”
“不要!”胡猫猫猛地一下,把餐巾纸打落到地上。
“一会儿说要,一会儿又说不要,真是没有逻辑!”朱图一边嘀咕,一边弯腰捡起餐巾纸。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餐巾纸,取出其中一片,把餐巾纸的塑料包装袋擦干净,然后放回书包。但是他也没有忘记提醒胡猫猫:“你应该把你的嘴擦擦干净,这样看起来简直太脏了,会影响我们的班容的。”
“要你管啊!”胡猫猫不服气地说,“把餐巾纸拿来!”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了嘛!”朱图说。
“刚才说不要现在就不能说要了啊?”胡猫猫说,“谁规定的?你规定的?”
朱图自知说不过胡猫猫,赶紧投降。他掏出一张餐巾纸,打开来挥舞:“我投降我投降,男生毁灭者,请你把炮弹打到别处去吧,我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看到朱图这个样子,胡猫猫“扑哧”一声笑了。
接下来是读报时间。
学习委员取来今天的报纸,开始给大家读新闻。
前面两则新闻,朱图和胡猫猫在偷偷地笑,根本没有听到,但第三则新闻,一下子就扑进了胡猫猫的耳膜:
“克隆羊多莉,于今天死去。从1997年诞生至今,多莉度过了五年时光。多莉的死给大家提出了一个疑问:被克隆的生命,究竟能活多久……”
胡猫猫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胡猫猫?”朱图和胡猫猫同桌,近水楼台,马上问了她第一个问题。
“我,我……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小,就要死了,连长城我都还没去过呢,圣诞老人也没有见过,还有,巧克力也没有吃够,还有冰激凌……可我就要死了,我真是可怜……”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朱图被胡猫猫这不寻常的哭声震住了,全班同学也都被震住了。学习委员停止了念报纸,大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的同学提议去叫班主任蓝根老师。
班主任蓝根老师是一个刚满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前额和头顶上的头发已经明显稀薄了,但下巴上的胡子倒是十分浓密。他自己开玩笑,说他的头发全都“小苗带土移栽”,从头顶移植到了下巴上。
蓝老师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老师。不过,因为他是班主任,又姓蓝名根,因此,学生们私下里都叫他“板蓝根”。虽然板蓝根是一种药,但患过感冒、患过扁桃体炎的人都知道,在所有的药里,还是板蓝根冲剂最不难吃,有一点点涩,有一点点苦,有一点点热,但总的说来,还是甜味居多。这就像是老师对学生,有严厉,更有关爱。所以,即便是大家当着他的面叫他板蓝根,他也乐呵呵地答应。
板蓝根问胡猫猫:“猫猫,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我活不长了。我好可怜,我不想死……”胡猫猫哭道。
“你说什么傻话呀,猫猫,你不会死的,你还这么小,又没生什么病,怎么会死呢!”板蓝根说。
“我跟你们不同,我真的活不久了……”胡猫猫哭得很伤心。
板蓝根七劝八劝也劝不住胡猫猫的哭声,他开始怀疑胡猫猫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为了不耽误大家上课,板蓝根给胡猫猫的妈妈打了电话,让她来学校一趟,赶紧带猫猫去医院检查检查。
“这孩子好好的,突然平白无故说自己活不长了,一定是有原因的。”板蓝根说,“不是生理的就是心理的原因,一定要早点查清楚才行,千万不要在她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胡小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学校,把胡猫猫带走了。
胡小美以为胡猫猫是在玩逃学的小花招。胡猫猫以前也玩过,胡小美也很配合她。胡小美对胡猫猫在学习上要求不高。她不像其他父母一样,非要孩子考第一名。她只要胡猫猫能跟得上班,学习不是很吃力就行了。至于少做几次家庭作业,逃几次学,那也是不要紧的。一周五天,每天都要去学校上课,也是一件特别乏味的事情,小孩子偶尔想逃逃学,家长应该理解。尤其小孩子逃学的时候,还要找很多借口,或者装病,也实在不容易。
走出校门,胡小美就问胡猫猫:“你这次干吗装得这么痛苦,简直像真的一样,要去医院吗?”
胡猫猫摇摇头。
“你肯定?”
胡猫猫点点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逃学,能跟我说吗?”胡小美问。
“我不想说。我怕你会难过。”胡猫猫说。她已经把哭止住,换上了一副笑脸,只是笑得很勉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胡猫猫以前上语文课,学到“皮笑肉不笑”这个词,死活弄不明白。她问板蓝根:“皮和肉不是连在一起的吗?为什么皮笑了,而肉不笑呢?”
“这是形容一个人虚伪,他虽然外表上对你笑嘻嘻的,但心里却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只想把你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板蓝根解释。
“这应该叫表笑里不笑,或者脸笑心不笑,才符合实际情况。”胡猫猫说,“皮笑肉不笑是根本不可能的。不信,老师你笑一个给我们看看。”
板蓝根听到这个建议,虽然感觉上有些不爽,但为了学生们能更好地理解课文的含义,正确掌握和使用词汇,他还是决定要亲自示范一下。
为了让同学们分辨得更清楚,他采取的是比较法。
他先让同学们将自己所了解的各种各样的笑都罗列出来。
微笑、大笑、偷笑、讥笑、开怀大笑、相视一笑、皮笑肉不笑……
板蓝根一个一个表演过来,甚至还表演了古代女子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敞开胸怀,高举双手,哈哈大笑;他和坐在前排的同学先是轻轻点头,相视一笑,接着眉目传情,会心一笑,弄得前排的同学大叫:“您行行好,饶了我们吧,我们已经满身鸡皮疙瘩,汗毛直竖了,但愿晚上不要噩梦连连……”板蓝根趁机用教鞭敲敲同学们的桌子,鼻子里哼哼两声,眼睛射出两道寒光,两个嘴角向上扯动三下,提醒大家:“看到没有,这就是皮笑肉不笑!”
“这根本不是皮笑肉不笑,是威胁!”同学们抗议。
“我看见你皮和肉是一起笑的,根本没有分开,你瞧,就是这样,你嘴角的皮往上扯的时候,嘴角的肉也一起往上扯,就是这样子……”
胡猫猫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她用手指把自己的两个嘴角往上顶,将一口大板牙和上面肉红色的牙龈全露了出来,牙齿上还沾着菜叶、干辣椒碎片之类的东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板蓝根马上联想到自己的形象,感觉非常不妙。他匆忙合上讲义和课本,说:“笑的种类确实不少,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含义,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大家自己慢慢体会吧。我看这堂课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下课吧。”
有好事者统计,这是板蓝根自担任他们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以来,第一次提前五分钟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