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刚执政时,形势十分复杂,问题堆积如山,由于他采取了正确的政策策略,稳定了政局,为“贞观之治”的实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首先,妥善处理了政变后的遗留问题。6月4日以后,东宫、齐府余党纷纷逃亡。对于东宫和齐府的敌对势力,李世民开始是实行高压政策的。建成的五个儿子和元吉的五个儿子,株连被杀,绝其属籍,似亦太过分了。当时,“诸将欲尽诛建成、元吉左右百余人,籍没其家。”唯独尉迟敬德坚决不赞成,争辩说:“罪在二凶,既伏其诛;若及支党,非所以求安也!”不扩大打击面,确实是安定政局的重要策略。李世民同意了,“下诏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余党与,一无所问。”可是,一些地方并没有认真执行上述规定,“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之党散亡在民间,虽更赦令,犹不自安,徼幸者争告捕以邀赏”。针对这种情况,李世民根据谏议大夫王珪的建议,于七月下令重申:“6月4日以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并不得相告言,违者反坐。”采取这些宽大政策,消除了敌对情绪,争取了多数,稳定了人心。
唐太宗还对东宫府属中杰出人才大胆地加以信任与拔用。建成曾收罗了一批骁勇的武将,这些人出身事主,往往很讲义气。如将领薛万彻,带兵攻玄武门和秦王府,失败后与数十骑逃亡于终南山。唐太宗派人请他回来,“以其忠于所事,不之罪也。”又如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6月4日建成被杀后,他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率兵攻玄武门,杀死屯营将军敬君弘,又声称“微以报太子矣!”足以说明此人是建成的“心膂”。6月5日,他前来请罪,李世民斥责说:“汝在东宫,潜为间构,阻我骨肉,汝罪一也。昨日复出兵来战,杀伤我将士,汝罪二也。”但是,一旦冯立表示悔改,李世民就“慰勉之”,授以左屯卫中郎将。冯立激动地说:“逢莫大之恩,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李世民的政策有效地促进了东宫党羽的转化。
对于东宫府属中的能臣,李世民同样加以重用,甚至引为知己。例如,召回流放于(崔乃)州的东宫官属王珪、韦挺,授以谏议大夫之职,留做身边的顾问。原太子洗马魏征的例子尤其突出。玄武门之变不久,太子党人士纷纷逃亡,魏征却依然故我。有一天,李世民严厉责问: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关系呢?在场官员个个危惧不已。魏征慷慨自若,从容对答:“皇太子若从臣言,必无今日之祸。”李世民一听,转怒为喜,倍加器重,封他为詹事主簿,后改任谏议大夫,步步高升。贞观六年,在九成宫丹霄楼的赏月夜宴上,唐太宗满怀喜悦的心情说:“魏征往者实我所雠,但其尽心所事,有足嘉者。朕能抉而用之,何惭古烈?”这是何等的“弃怨用才”的雄豪气度。
为了消除玄武门之变在封建伦理道德方面的不良影响,唐太宗特地追封建成为息王,谥曰:“隐”;元吉为海陵王,谥曰:“剌”。按照《谥法》,“隐拂不成曰隐。不思忘爱曰剌;暴戾无亲曰剌。”这样做法,既可以申明玄武门之变的正义性,又能表白唐太宗的仁爱之心。所以,以礼改葬那一天,唐太宗在千秋殿西边宜秋门痛哭致哀,并以皇子赵王李福为建成后嗣。
礼葬建成前夕,魏征从山东返回京城,迁尚书右丞兼谏议大夫;王珪也升为黄门侍郎。他们联名“上表”说:“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质东宫,出入龙楼,垂将一纪。前宫结衅宗社,得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从夷戮,负其罪戾,刊录周行,徒竭生涯,将何上报?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陟冈有感,追怀棠棣,明社稷之大义,申骨肉之深思,卜葬二王,远期有日。臣等永惟畴昔,忝曰旧臣,丧君有君,虽展事君之礼;宿草将列,未申送往之哀。瞻望九原,义深凡百,望于葬日,送至墓所。”这是一篇感情真切而富于策略的奏章。首先肯定建成“结衅宗社,得罪人神”,他的被杀是理所当然的。同时颂扬唐太宗“明社稷之大义,申骨肉之深恩”,以礼改葬二王。接着,从封建礼仪上陈述了送葬的道理。很清楚,这里丝毫没有煽动东宫旧属的怨恨情绪,反而从道义上弥补了骨肉相残所留下的伤痕。因此,唐太宗乐而答应,命令原东宫、齐府僚属统统前往送葬。通过隆重的礼葬活动,原来十分激烈的秦府与东宫、齐府之间的矛盾,基本上消除了。
其次,采取措施安定山东地区的局势。李世民与李建成为了争夺皇位,各自都推行结纳山东豪杰的方针。建成开始得早,收效也大些。平定刘黑闼第二次起兵时,根据魏征的建议,“获俘皆抚遣之,百姓欣悦。”对比一下李世民平定黑闼第一次起兵时的残酷镇压,人们自然对建成有所好感。此后,建成利用自己在河北地区的威望,积极地培植地方势力,建成与元吉被杀的消息传来,在山东豪杰中,试图趁唐廷内讧,兴兵作乱的,大有人在。还有一些分裂势力进行谋叛活动,如贞观元年九月幽州都督王君廓叛乱。再加上太子党羽逃至关东,倘若互相勾结,势必构成严重的隐患。
面对这种情况,唐太宗先派有相当影响的大将屈突通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驰镇洛阳”。这显然是估计到关东地区的形势而作出的紧急部署,以防止可能发生的叛乱。
随后又及时地选派魏征宣慰山东。魏征本来是山东人,周静帝大象二年生于襄国郡巨鹿县。家境孤贫,通晓书术。“隋乱,诡为道士。”汹涌澎湃的农民起义怒涛,把这位属意纵横之士卷了进去。正如魏征在《述怀》诗中所说:“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他在李密的瓦岗军里典掌过书记,十次向李密献计,表现了他的“奇谋深策”。后随李密降唐,“至京师,久不见知,自请安辑山东”;致书徐世(责力)归附。不久被窦建德河北义军所俘虏,被拜为起居舍人。建德失败,魏征投奔于李建成,很受器重,曾提出“结纳山东豪杰”的方针。可见,魏征和山东、河北地区各种社会势力有着密切的联系。玄武门之变后一个月,即武德九年七月,唐太宗封魏征为谏议大夫,“使安辑河北,许以便宜从事”。当魏征到达磁州时,恰好遇着州县官把前东宫、齐府官属李志安、李思行“锢送诣京师”。原来,建成与元吉的亲信已经逃往河北了。魏征跟副使商量说:“东宫、齐府左右,皆令赦原不问。今复送思行,此外谁不自疑?徒遣使往,彼必不信,此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今若释遣思行,不问其罪,则信义所感,无远不臻”。接着,就自行把思行等释放了。这个措施,不仅是体现了唐太宗的宽大政策,有利于消除逃亡者的疑虑,更重要的是使唐太宗在河北地区树立起“信义”来,以争取山东豪杰的广泛支持。所以,唐太宗知道后,十分高兴,对魏征更加信任。
武德九年八月,唐太宗诏免关东赋税一年。“老幼相欢,或歌且舞。”不久又变卦,重新颁布敕令,说“已役已纳,并遣输纳,明年总为准折。”关东地区百姓们大失所望。这时,正在宣慰山东的魏征立即上书,强调指出:“今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时之大信。纵国家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陛下为此计者,于财利小益,于德义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魏征的慷慨陈词,显然是要唐太宗注意自己的政策在关东地区的影响,切不可贪图小利,重新惹起山东人对李唐王朝的嫌忌与不信任。由于魏征的积极“宣慰”,妥善处理各处关系问题,山东、河北局势逐渐地平静下来。
李唐皇室出于关陇地主集团,而要实现全国范围的统治,不能不任用山东人士。广大的山东地区既是人才荟萃之地,又是当时财政命脉所在。武德六年初,秦王李世民敏锐地注意到:山东人物之所,河北蚕绵之乡,而天府委输,待以成绩。可见,山东、河北地位是何等的重要。玄武门之变后,唐太宗一直留心物色山东人,用来稳定山东局势,魏征与崔仁师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然而,唐太宗有时囿于地域的偏见,未能公平地对待关中与山东人士。魏征宣慰山东前夕,曾向太宗指出:“不示至公,祸不可解”。也就是说,如果失之“至公”,山东人就会产生怨恨,甚至结群思乱,天下就难以太平。对此,唐太宗是心领神会的,因此立即请魏征“安喻河北”。贞观元年,“太宗尝言及山东、关中人,意有同异”,殿中侍御史张行成跪奏说:“臣闻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以东西为限;若如是,则示人以隘。”这话深深地打动了太宗的心弦。张行成是定州义丰人,少师事著名经学家刘炫,后在王世充那里当过度支尚书,与山东各种势力联系广泛。唐太宗说过:“观古今用人,必因媒介,若行成者,朕自举之,无先容也。”为什么如此器重,让他预议大政呢?原因就在于张行成的意见反映了山东豪杰的愿望。
值得注意的是,唐太宗所拔擢的山东人士,往往不是士族高门,而是普通的微族寒门。例如,魏征是小族之家,境况孤贫;崔仁师似系高门中的破落户;张行成的先世无名望,当为卑微寒族。此外,受唐太宗重用的还有:张亮以农为业,家境寒贱;戴胄出身低微;马周是个寒士,等等。因为这些人大多经历隋末战乱,跟关东普通地主联系密切,熟悉民间的情况,所以,唐太宗利用他们,迅速地稳定了山东、河北地区的政治局势。
再次,审慎地调整最高决策集团。唐高祖时先后有十二位宰相,几乎都是皇亲元勋或者是贵族、士族。其中最受重用的,首推裴寂。裴寂是蒲州桑泉人,与李渊友谊颇深,参与起兵密谋,拥有“佐命之勋”,故在武德之朝崇贵无比。可是,李世民却和他历来有矛盾。在皇位的激烈争夺中,裴寂公开袒护李建成。因此,唐太宗曾当面斥责他说:“武德之时,政刑纰缪,官方弛紊,职公之由。”
唐太宗处理裴寂问题是很讲究策略的。从形式上看,裴寂还是受到尊重的,贞观元年,食封一千五百户,比所有的功臣都多,居位第一,实际上被剥夺了预议政事的实权。贞观三年,发生沙门法雅案件。据侦查,裴寂和那个心怀“怨望”的法雅有牵连,就被免官,削食邑之半,放归本乡。“寂表乞住京师,久而不去。太宗大怒。长安令王文楷坐不发遣令,笞三十。”不久,有人扬言“裴公有天分”。裴寂惶惧,竟然唆使他人杀人灭口。唐太宗知道后,愤怒地宣布裴寂的四大罪状:第一条,“位为三公而与妖人法雅亲密”。第二条,“负气愤怒,称国家有天下,是我所谋”。第三条,“妖人言其有天分,匿而不奏”。第四条,“阴行杀戮以灭口”。最后说:“我杀之非无辞矣。议者多言流配,朕其从众乎。”于是贬流于静州。
武德时宰相中也有支持李世民的,如陈叔达、萧瑀和宇文士及等。这三位分别出身于陈朝皇族、梁朝皇族及北周宗室,思想上比较守旧,缺乏进取精神。唐太宗即位后,就逐渐地把他们从宰相的职位上调换下来,另作妥善的安置。武德九年七月,罢免出身于隋朝宗室的中书令杨恭仁,由宇文士及接替。同时任萧瑀为尚书左仆射,封德彝为尚书右仆射。十月,萧瑀和封德彝发生矛盾,愤愤不平。接着又跟陈叔达在殿廷上争吵,声色俱厉。“瑀、叔达皆坐不敬,免官。”贞观元年六月,封德彝去世,又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九月,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十二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总之,萧瑀等重臣已经不能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很难胜任宰相的职务了。“与宰臣参议朝政,瑀多辞辩,每有评议,玄龄等不能抗,然心知其是,不用其言,瑀弥怏怏。玄龄、魏征、温彦博尝有微过,瑀劾之,而罪竟不问,因此自失。”
唐太宗虽然罢免了陈叔达、萧瑀等相职,但仍旧把他们当作德高望重的名臣,以礼待之。例如,时常慰劳叔达,重温旧谊。“后坐闺庭不理,为宪司所劾,朝廷惜其名臣,不欲彰其罪,听以散秩归第。”宇文士及“疾笃,太宗亲问,抚之流涕”,死后陪葬昭陵。至于萧瑀,唐太宗称赞他“守道耿介”,后来图形于凌烟阁,拜为太子太保。总之,这些处置,有利于封建统治集团内部的一致。
唐太宗整顿决策集团的关键,在于把秦王府旧属和亲信包括从东宫争取过来的杰出人才,提拔到最重要的岗位上,并鼓励他们积极地去治理国事。
武德九年六月,李世民刚立为皇太子,就以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褚亮为舍人,姚思廉为洗马。这样就组成了以太子李世民为首的决策机构。除宇文士及外,无忌和士廉是亲戚,其他都是秦府武将或者“十八学士”;而且大多在玄武门事变中做出过贡献。
同年七月,以高士廉为侍中,宇文士及为中书令,萧瑀为左仆射,封德彝为右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这就为李世民正式即位作了组织上的必要准备。贞观元年,封德彝死后,由长孙无忌补为右仆射。贞观二年正月,无忌自动辞职。杜如晦检校侍中,摄吏部尚书。李靖检校中书令。同年二十月,又把原东宫旧属王珪提拔到相位上来,守侍中。贞观三年二月,以房玄龄为尚书左仆射,杜如晦为尚书右仆射,李靖为兵部尚书,魏征守秘书监,参预朝政。经过几年的调整,至此,唐太宗完成了最高决策集团的重建工作。左仆射房玄龄明达政事,右仆射杜如晦引拔士类。“至于合阁规模,皆二人所定……盖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推房、杜焉。”房、杜为相,共掌朝政,为实现“贞观之治”做出了杰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