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晋阳起兵到唐朝建立,短短的一年里,李渊父子及其决策集团“同心运始”,还是比较团结的。建成与世民共同首战西河,分别统率左、右三军,紧密配合,直取长安。然而,在取得政权之后,便发生了分裂,最突出的矛盾是李世民与李建成之间抢夺皇位继承权。
这场斗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随着李世民的军功显赫,一方面他本人逐渐地产生觊觎皇位的政治野心,另一方面引起了李建成的妒忌。自晋阳起兵至攻克长安,建成的战功几乎和世民一样;而在统一战争的过程中,李世民则更显得突出了。武德元年十一月,讨平薛举父子,唐高祖派李密到豳州迎接秦王,李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李渊)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下对秦府将领殷开山说:“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可见,第一战役的胜利极大地提高了李世民的声望,在某些人眼里他俨然是“真英主”了。
平定王世充时,李世民和秦府记事房玄龄“微服”拜访一位名叫王远知的道士。远知迎谓曰:“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世民据实相告,道士又说:“方作太平天子,愿自惜也。”世民听了,一直记在心里,“眷言风范,无忘寤寐。”可见,他这时已经萌生了想当“天子”的念头了。
唐初统一战争的决定性胜利,使秦王李世民威望骤增。武德四年七月,当他返回长安时,身披黄金甲,后面跟随着25名大将,铁骑万匹,军乐鼓吹,真是盛极一时。冬十月,高祖以自古旧官不称殊功,乃别表徽号,用旌勋德,就给世民加号天策上将,陕东道大行台,位在王公上,天策府可置官属,计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中郎二人;军咨祭酒二人,典签四人;主薄二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铠、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天策府实际上是秦王李世民军事上的顾问决策机构。
对此,以太子建成为首的东宫集团不能不感到严重的威胁。武德五年十一月,刘黑闼第二次起兵,太子中允王、洗马魏征建议说:“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今刘黑闼散亡之余,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乘机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建成只是位居嫡长,就其功绩与声望来说,远不及世民。唯有通过创立军功,深自封植,才能维持太子的地位。因此,建成立刻同意此议,李渊也马上批准建成出征。过去,每次重大战役都是李世民挂帅的;现在改换李建成,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建成处置,目的是想压抑日益强大的秦王府,以加强东宫的实力地位。
自武德五年十二月讨伐刘黑闼第二次起兵后,唐王朝封建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日趋尖锐化。李世民与李建成之间,水火不容,从激烈的暗斗演变为一系列的公开争斗。唐太宗曾经回忆说:“武德六年以后,太上皇(李渊)有废立之心,我当此日,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所谓“废立”,恐怕是自我吹嘘而已。但是,李世民不为兄建成和弟元吉所容,遭到种种倾轧,则完全是事实。须知,李渊的三个儿子,各自拥兵,构成三大集团势力,即太子东宫,秦王府和齐王府。在建成与世民的争斗中,元吉倒向谁,就会加强谁的力量,将呈现为二比一的形势。东宫和齐府的联合势力,“共倾世民”,对秦府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平定刘黑闼之前,世民和元吉之间友好共事,并无矛盾。变化的关键在于元吉跟随李建成讨伐刘黑闼,很快就被拉拢过去了。元吉其人,勇猛有力,在统一战争中也立过战功。然而,他骄逸放纵,名声欠佳。当他目睹兄长们争斗的公开化,就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地位。他也企图取得皇位的继承权,如果继续跟随李世民,显然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而投靠李建成或许有利些,因为在他看来,“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一旦建成得志,元吉“终亦不事其兄”。这就是元吉被建成拉了过去的原因所在。
由于东宫与齐府的联合,秦府必然处于不利的地位。武德六年下半年,世民屯守并州,再也没有从前那样显赫的军功了。年底回来后,直至武德七年六月,又遭到了冷落与排挤。元吉曾经劝建成除掉世民,甚至说:“当为兄手刃之!”还有一次,世民随李渊来到齐王府第,元吉竟派剌客暗杀,经建成制止才没有得逞,元吉恼怒地说:“为兄计耳,于我何有!”
以李世民为首的秦府和以李建成为首的东宫之间,彼此采取种种手段,打击对方,壮大自己。无论是在后宫、外朝还是在地方上,几乎都分为两派:一派支持李建成,一派支持李世民。至于唐高祖李渊的态度呢?既然坚持嫡长制,那就要维护建成的皇太子地位,不准许世民染指。李渊也没有完全倒向建成一边。如果真的那样做,唯建成意愿办,那么,秦府的势力早就被铲除了。李渊试图摆平三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对于建成与元吉的某些暗算世民的不轨行为,知道了还以制止的。例如,“元吉因密请加害太宗……高祖不对,元吉遂退。”但是,李渊总的态度和做法,不可能协调双方的矛盾,结果反而使互相对垒的形势更加复杂化。
武德五年以前,因李世民的军功卓著,秦府远比东宫和齐府神气。但是,在以后的三年多时间里,世民既无新的战功,又屡遭兄弟的倾轧,秦府逐渐地处于劣势了。就军事实力而言,东宫加上齐府要比秦府强大。建成与元吉私募骁勇,多达数千人,而李世民“素所畜养勇士八百余人。”从政治影响来看,建成是皇太子,每当李渊外出时,总是由他留守京师。妃嫔、大臣以及各地都督,依附于东宫的相对多些。建成扬言:让秦王“留在京师制之,一匹夫耳。”这话难免有点自我吹嘘,但是,世民在京师处于不利的地位,则是事实。
因此,李世民及其秦府僚属都深怀忧惧。李世民提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阽危之兆,其迹已见,将若之何?”房玄龄对答以策动政变,完全符合李世民的心意。据说,李世民曾与灵州大都督李靖商量,李靖表示不愿干。和行军总管李世(责力)商量,也不愿干。为什么呢?显然是他俩只看到秦王府的劣势,未能预料到事变的胜利。而房玄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等认为,只有果断地先发制人,才能转危为安。他们三人密谋策划,“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后来,房、杜被逐出了秦府,长孙无忌就和舅父高士廉以及秦府将领侯君集、尉迟敬德等继续进行策划,“日夜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武德九年夏,突厥数万骑兵入塞侵边。按过去的惯例,大多由李世民督军抵御。这次建成提议李元吉和李艺出征,目的在于防止世民掌握兵权。元吉故意要秦府将领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和秦叔宝等一道去,想借此机会把秦府精兵转到自己手里。然后,进一步谋杀李世民。这个密谋被太子率更丞王X知道,偷偷地告诉了李世民。
世民立即跟长孙无忌、高士廉、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等商量。大家一致认为,形势危急,祸在朝夕,唯一的出路是先下手为强,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了。尉迟敬德鼓动说:“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临难不决,非勇。”李世民面对即将发生的“骨肉相残”的局面,考虑的当然要比别人多些。他并不是犹豫未决,而恰恰是深思熟虑。他找了不少府僚商量,还秘密地召回房玄龄和杜如晦,共计其宜。据说,房、杜开始“不敢奉命”。李世民竟勃然大怒,要尉迟敬德拿佩刀“斩其首持来”。可见,李世民发动政变的决心是何等的坚决!
经过周密的策划,最后决定在玄武门伏杀建成和元吉。玄武门即宫城北门,地位重要,是中央禁卫部队屯守之所。当时负责门卫的将领是常何。据常何墓志铭记载,此人在武德五年底跟随建成讨平河北,即平定刘黑闼第二次起兵。武德七年,常何已被秦王世民收买,担负玄武门的守卫之事。李世民还收买了玄武门的其他一些将领,如敬君弘、吕世衡等。应当说,在京师处于劣势的李世民,在玄武门将领身上打主意,这确实是老谋深算。
六月三日,当李世民完成了政变的部署之后,密奏建成与元吉“淫乱”后宫,并且陈述说:“臣于兄弟无丝毫所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亦耻见诸贼。”为什么说建成“似为世充、建德报仇”呢?世民无非是表白自己只是因平叛之功而被猜忌,这样就可以把相互残杀的责任全部推到建成与元吉的身上了。李渊一听,不禁愕然,决定第二天问个清楚。
6月4日,李渊先召集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商量。三个儿子来到之前,李渊和大臣们一直在太极宫中“泛舟海池”。他们没有预料到事态的严重性。当然,他们更不清楚李世民已经通过常何的关系,率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等十人伏兵于玄武门。
后宫张婕妤探知世民的动静,立刻向建成报告。建成找元吉商量,元吉提出:“宜勒宫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而建成却认为:“兵备已严,当与弟之参,自问消息。”看来,“兵备已严”是事实,建成早就对京城的军事力量私自作了准备,而且以为旧属常何在玄武门,不会发生什么问题。所以,建成没有采取必要的应急措施,就和元吉一道入朝。行至临湖殿,觉得有点反常,正想拔马东归宫府,李世民随而呼喊,一箭射死李建成。尉迟敬德带领70骑奔弛而来,射杀了李元吉。
过一会儿,东宫与齐府精兵2000人结阵猛攻玄武门,由于张公谨闭关以拒之,不得而入。原来屯守玄武门的一些将士采取观望的态度,认为“事未可知,当且观变”。但是,玄武门屯营将领敬君弘早已被李世民所收买,这时奋不顾身,英勇作战,甚至献出了生命。正当战斗激烈进行的时候,李世民的妻子长孙氏,“方引将士入宫授甲、后亲慰勉之,左右莫不感激。同时,长孙氏的舅舅高士廉,率吏卒释系囚,授以兵甲,驰至芳林门,备与太宗合势”。总之,在秦府僚属的全力抗击下,玄武门始终掌握在李世民手里。这是取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因素。
接着,东宫、齐府的部队“鼓噪欲入秦府,(秦府)将士大惧。”因为就兵力而言,李世民“兵不振”,寡难敌众;而且将领大多集中在玄武门,秦府处虽有房玄龄、杜如晦等在,毕竟力量单薄,万一失守,也是关系到全局的成败。所以,秦府将士们惊恐不已。这时,尉迟敬德出了个好主意,他提着建成和元吉的首级,展现在东宫、齐府将士面前。那些将士看到自己的主人已经人头落地,便无斗志,纷纷溃散。
战斗临近尾声,李世民就叫尉迟敬德向李渊报告情况。敬德一身戎衣,擐甲持矛,李渊一看就知道已经出了乱子,便问裴寂等怎么办?萧瑀、陈叔达进言:“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太子),委之国事,无复事矣!”李渊只好同意,并写了“手敕”,命令所有的军队一律听从秦王的处置。同时,派黄门侍郎裴矩到东宫晓谕诸将卒,事变最终平息下来了。
6月7日,唐高祖李渊下诏立世民为皇太子。诏文说:“皇太子世民夙禀生知,识量明允,文德武功,平一宇内,九官惟序,四门以穆。朕付托得人,义同释负,遐迩宁泰,嘉慰良深。自今后军机兵伏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然后闻奏。”这里,所谓“义同释负”,未必是由衷之言,充分肯定秦子世民的“文德武功”,倒是体现了立贤的原则。至于规定今后军国庶事,不分大小,一律先由皇太子处决,这就表明李世民实际上开始执政了。
过了几天,李渊又提出:“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表示了要早些退位的意愿。八月癸亥,正式传位于太子。甲子,李世民即位于东宫显德殿。次年正月,改元“贞观”,开始了“贞观之治”的新时期。唐太宗传?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