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过后,卓南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跟人吵了一架,心里的气也散了不少,那些个风流韵事也不纠结了。
别看他是个孩子脾气,但是对戏却比谁都认真,麻溜的收拾好了心情,便开始排练年前同和袁元一起编写的《西施浣纱》。
写的是个全新的故事,把越女歌也加了进来,说的是浣纱西子初遇范蠡的故事,整场戏唱的是范蠡和西施初遇时候,彼此之间的悸动,过滤了历史中那些阴谋诡计里的恩怨情仇,只写一出凄婉唯美的爱情故事。
这是年初时候,袁元去浙江之间两人就敲定好的,本来是打算一同完成了,但袁元又临时有事去了浙江,剩下的就只由着卓南溪一个人来完成,有时候他也会在家里头练,但场地不够,没戏班子里舒心,总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于是,他便大多时候都泡在戏班子里头。
现如今,整场下来已经练的差不多了,再加上今儿下午袁元就回来了,两人还能再琢磨琢磨。
对方也贴心,知道卓南溪不识字,还特意给他拍了电报,说是就在下午两点的船,要卓南溪去码头接他。
于是,卓南溪一大早就憋着口气,可着劲的练习,就等他回来了唱给他听,两人的身份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是书生,一个是戏子,但却是彼此在戏曲上的知己。
便是这天下午,天气也好,懒懒散散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却没把人给晒懒了。
远远的,只见码头上人头攒动,卓南溪弱小的身板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始终没个落脚点,从这边挤到那边,再从那边挤到这边,轮船上下来的人他是一个也没落下,但就是没看到袁元。
心想着怕是自个儿看岔了,没把人给接到,心中正是后悔的紧。
他是从两点十多分就到码头侯着了的,现如今都要到三点了,船上早就下的没人了,可就是没看到袁元的影子,心里头能不着急吗。
其实,他要是识字就能看到那是从上海开来北平的船,而非浙江来的,可偏生卓南溪又是个不识字的,也没去过远地方,更不知道上海和浙江的船有什么不同,所以就死命的瞅,结果可想而知。
约莫三点一刻钟的时候,码头上该走的人也都走完了,就连那些拉客的黄包车也走的只剩下几个孤零零没生意的,整个码头一下子空出了不上,几个搬运货物的工人来来往往,穿梭其中,显得越发的空阔。
卓南溪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码头上就显得独树一帜了,有眼尖的车夫瞧见了过来打招呼,整了整衣服擦了擦手热情道:“卓老板,等人哩?”一张浑黄憨厚的脸,被太阳晒的油腻腻的,却笑的格外热情。
卓南溪看着异常热情的来人,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也不认识这么个人,不过,他一看到他的笑容就知道他听过自己的戏的。
卓南溪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也不知道尊敬和喜爱,自然也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些笑容里的意思,他只是见得多了,所以,一看到这样的笑,他就知道这人是听过自己戏的,虽然没什么根据,却也从未认错过。
卓南溪认真的点点头,问道:“嗯,老人家,你知道从浙江开来的船,上头的人都下完了吗?”因为刚才那膄船上人虽多,但他是个眼尖的,又是常年在戏台子上练着的,不大会看岔的,所以,他便想着是不是自己没赶上亦或是错过了。
谁知那老汉一听,忍不住讶异道:“浙江?”
卓南溪疑惑的点头,心想,莫不是真的错过了?
只见那老汉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继续道:“那您可来早了,浙江的船要四点才到哩,要是赶上误航,估计得五点才能到,卓老板等的人在浙江的船上?”
卓南溪一听这话,心里的小火苗腾腾的往上蹿,气的开口骂道:“你个袁和尚,又骗老子!”
老汉一听也明白了,才知道卓老板这是被人骗了,不过却被他这孩子气的一通骂给逗笑了,道:“要不您先回去,现在才三点刚过,四点的时候再来接人也不迟?”
卓南溪一听也觉得有理,不过有想了想,现在都三点多了,要是不误班的话,就算是回去了也就喝口水的功夫,便又要赶过来接人,来来去去也麻烦,反正也就只有四十多分钟了,暂且等一等罢,等袁和尚回来了再和他算账!
“没事,反正也没多久,我就在这里等他,您去忙吧,那边有好几个人,估计在找车呢。”卓南溪暂且压下被欺骗的怒火,左顾右盼的,在不远处看到个废弃的木箱子,一屁股坐到上头,活活的一副等不到人不罢休的样子。
那老汉回头一看,果然有几人提着行李箱大人在往这边瞅,于是赶紧对着卓南溪道:“行,多谢您嘞。”赶紧拉起边上的黄包车往那几人身旁跑去,绕是他跑得再快,不过才耽搁一句话的功夫,便被人抢了先,好在,对方人多,这才不至于没了生意。
他是个做生意的人,要养家糊口,若非喜欢卓南溪的戏,也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拉起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卓南溪,乐呵呵的就跑远了,心里头喜滋滋的,心道:能跟卓老板说上一句话,拉起车来都不觉得累了。
果然不出那老汉所言,当真是误班了,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码头上的人开始渐渐的多了,都是和卓南溪一样前来接人的,无不望眼欲穿的盯着水上,可就是不见船的影子,过了一会儿,也有人等不住回去了,也有人和卓南溪一样的,还在等。
等人的日子总是漫长的,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渐渐地,海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芝麻粒大的黑点,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看,回来了!回来了!”人群顿时就了沸腾起来,争先往前面挤,好似谁能挤到最前面那船就先开到你跟前,就能先接到人似的。
不一会儿,船就靠岸了,卓南溪没像之前一样死死的盯着下船的口子,只因,船一靠近,他就在夹板上看见了那张厚颜无耻的笑脸,一个劲的对着他挥手。
卓南溪瞧见了不仅没往前头挤,而是退到人群后面的空旷地方,等着袁元自己下来。
“溪哥儿,我回来了!”西装革履的袁元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手里提了个黑色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拍着卓南溪的肩膀道:“等久了吧。”声音笑容很是爽朗,行为也是不拘一格,倒不像是个能写画本子的酸溜溜的书生。
卓南溪心里还生着闷气呢,自不会买他的帐,嫌弃的把那只不安分的抓子毫不客气的拍了下来,也没和他说话,只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往回走,也不说是来接他的。
袁元自知理亏,干笑了几声就赶紧追上去,一路上嘴里都在讨饶的叫着:“溪哥儿,等等我……”人群里都在忙着接远行归来的亲人,沉浸在阔别重逢的喜悦里,自不会有人注意到着点小插曲。
袁元是个北方人,生的人高马大,但又因着从小就在南方长大上学,行为习惯早就和南方人无异,但毕竟是北方人,骨子里还是蕴藏着那种北方人才有的爽朗。
而卓南溪则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生的清秀玲珑,即便是放在寻常人里头,个头也已不算是矮,可一站到袁元身旁,硬生生的就矮了一个头,把那股子南方人的柔和一下子留给衬托出来了。再说袁元,即便是放在北方人里头也算是高的了,何况是南方人的卓南溪跟前呢。
袁元比卓南溪大,又加上卓南溪是个孩子脾性,袁元自然而然的也就把他当小孩来看,两人又是结交了多年的好友,他也只把他当自家小弟来看,如今小弟生气了,他这做大哥呢自然是要哄的。
不过,也不怪卓南溪生气,要是换了个人,哪还能规规矩矩的等他几个小时,早就回去该吃吃该喝喝了,只当今儿没这个人回来。
卓南溪走在前面,袁元跟在后跟头哄祖宗似得,走在路上一前一后的引来不少人侧目。卓南溪原本也只是有些气,毕竟被人干晾了几个小时,任谁心里都还有点气性的,但被袁元一路的糖衣炮弹轰炸之下,心里头那点本就不怎么成形的火气,一下子就给轰炸的无影无踪了,可面子上却没这么爽快,只见他指着对面刚出锅的糖炒栗子,香甜的问道即便是隔了条马路也闻得真切,道:“就看你的诚意了。”
袁元一听,顺着他的眼睛看去,顿时就明白了,以前他就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大半年不见还以为长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个脾性,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忧愁,但那也都是后来的事了。
眼下,还得把这位小祖宗哄好了才是,于是笑吟吟道:“得嘞。”说罢便将手里的箱子塞到卓南溪手里,轻车熟路绕过车辆往对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