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卓南溪也去找过李宓,可人家一看到他就避得远远的,一来二去,卓南溪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对方不愿意见他,他也就不再经常去了。
自李宓再不来戏楼以后,卓南溪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大半的时间都泡在戏楼里,唯一不同的是,再也不对人提及“清雅”二字了。
卓南溪是个戏子,没过过什么上流社会的生活,即便是这些年红了,成了名角了,也都还是清清寒寒的过,吃得饱穿的暖就够了,想那么做什么,何况,生来就是下九流的人,便是有朝一日得了势,摇身一变成了上流社会的人,那些人里头,又有几个人是真真正正的看得起你的,卓南溪虽不是什么精明的人,但到底是穷苦孩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也没那个心思不愿去讲究罢了。
“清雅”“李宓”这几个字,在卓南溪的心里,本该是亮堂醒目的几个字,如今却仿佛仿佛一夕之间蒙了灰,再也叫人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可他不说,总有人说,谁又能堵的住住别人的嘴。
对你而言是划在心口上的刀,可在旁人眼里不过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趣事罢了,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如今北平城里最热闹的事,那便是陈大少和李家小姐的婚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便是打嘴里说上一说,好似都能沾上些许尊贵。
便是报纸上也都连续登了好几天了,听说,请柬都写了好几筐,专门请了人来抬,凡事北平有头有脸的都挨家挨户的发,锣鼓喧天的,比旁人家办喜事还热闹,虽凑不上那个热闹,便是说一说都觉得染了几分喜气。
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欢声笑语中,又听得谁道,便是梨园里头出了名难请的裘天裘老板都请了来唱堂会,真真是好大的排场,要知道那可是听一场戏都要挤破脑袋的裘老板,那是梨园里头真正的大王,见上一面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竟还请了来唱堂会,这排场,怕是翻遍整个北平也找不出几个来。
按理说,北平里头最有名的青衣旦就该数卓南溪了,其次就是成玉班的方次羡,乾角儿既是请的名角大师,也该得有个像模像样的坤角儿来配才是,放眼望去,整个北平总该有他卓南溪的一席之地才对,可人家陈少帅偏偏就当没他这个人,直接越过他,请了成玉班方次羡,愣是没看上他卓南溪。
就连戏迷们都说裘天裘老板的霸王,要是配上卓南溪卓老板的虞姬,那才是绝了,可大伙儿心里头亮堂,便因着卓老板与陈家未来夫人的那一出风流韵事,也定是不会请卓南溪的,不过是心里头痒痒,空想罢了。
不仅他们想,卓南溪也想,比谁都想,要知道他不仅是个戏疯子,还是裘天的戏迷,谁都知道裘天是难得来一回北平的,平时都是在江南一带演出,都说楚霸王就是在他手里活了的,因此,戏迷们也都管他叫他“活霸王”。
卓南溪还记得,除了十几年前的那次,说来,这也是裘天第二次来北平了。
可他心里也比谁都明白,如今的裘老板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候,听说这几年便是上台的时间也少了,今次若是错过了,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机会见上一面了。
他是个戏痴,又是个顶好的青衣,绕是整个北平里头也没有哪个乾角儿能真真正正的跟他搭场好戏的,如今遇到了裘天这么个名角,真真是天赐的良机,若是这辈子能跟他搭上一场戏,便是明儿个就叫他去死他也乐意。
犹记得,十多年前裘天第一次来北平的时候,那时候他的名气也响,只是没现在响,卓南溪偷偷跑出去看过一回,也因着那么一回,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角儿”。
既然有人开了头,就免不了就要说道一番,听说,陈家门前的人是如何如何的多,谁家送的礼又是如何如何的贵,艳羡也好,嫉妒也罢,终归都是旁人的,便是说破了嘴皮,也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其实,不过梨园里待的久了,唱多了才子佳人千古风流,有时候,唱着唱着便就当了真了,毕竟,谁都有一颗不安现状的心,然,谁又都是个俗人,便是你唱的再多,那些戏文里的风花雪月也都是旁人的故事,同你没有半点关系。
卓南溪是个纯粹的人,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了便就是真的讨厌了,没个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讨厌陈章,于便,听不得别人在他跟前说他的好,何况他和那位陈少帅的中间还横了个李宓,恐怕这辈子注定是没什么好颜色了。
再者,他还给过卓南溪难堪,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是因着这个,两人之间也该是个死生不复往来才是。
于是,卓南溪的疯病当即就犯了,不由分说的就在后台闹了起来,指着那些说三道四的人,逮谁就是就一阵破口大骂,也不管什么情分不情分的,活脱脱就是个戏疯子:“都是群唱白脸,说破嘴也当不了皇帝。”
却也不想想,若是没他自个儿给人家搭台子,这场戏谁又能唱的起来,说到底还是孩子脾气,都这么个境地了,喜怒哀乐全凭了一时痛快,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情世故半点都不会,也不知他这个北平第一人是怎么站稳脚跟的,那些个明枪暗箭又是怎么扛下的。
都知道他这是疯病又犯了,心里头闹不快活呢,便都没理会。
“行,您是红脸的关公,不也照样折在他孙权手里。”吵闹间,只见一个唱青衣的年轻女子站了出来,指着卓南溪娇声怒骂道,大伙儿都只当好戏看着,谁都不敢多说,毕竟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只见那年轻的花旦说完后轻蔑的看看了卓南溪一眼,高高的抬起了下巴,使得那原本就洁白纤长的脖子越发的好看,若非那一张冷嘲热讽的相貌,生在富贵人家,也该是个十里八乡的美人了。
卓南溪看着她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只觉气急,却奈何被她堵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顶着张气鼓鼓的脸直跺脚,半点没个一班之主的稳妥。
这不,一不长眼就碰到了梳妆台前的凳子尖角上,大伙儿只听得“咚”的一声,便看到凳子倒了,便是他自个儿也没讨到好处,听的“哎哟”的一声惨叫,只听这动静,便知道是撞得不轻。
大伙见状,原本是要去扶他的,可他又在气头上,谁敢去触那个眉头,只得先扶起了凳子,反倒是他自个儿麻溜的站了起来,可见是没什么大碍的。
卓南溪被那年轻花旦堵了一回,心里头本来就憋着气,这下子可算是找到发泄处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着那刚才被人扶起来的凳子就是一脚,嘴里还不积德的道:“你也不长眼睛!”只是可怜了那凳子,还没站稳脚就被踹的翻滚了两圈才在歪倒外地不得动弹。
几个年老的师傅见罢叹了叹气,再次扶起了那可怜的凳子,不禁叹道: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卓南溪本就是半大孩子,又不是个不省心的主,虽说担了个班主的名号,但大伙儿平日里也都把他当孩子看,发疯发癫也都随他一人去,没人放心里去,大事小事也都由他师父托孤的楼里的几个老师傅操心,再不济就是走走过场跟他报备一下罢了。
本就是个孩子,又是个爱疯爱闹的年纪,这话说出来也不过是耍耍孩子脾气,过了也就没什么了,谁也没往心里去,何况平日里他发疯发癫得还少了,心里也没正儿八经的拿他当班主待,呛他的还少了,也没见他在意过,你来我往,于是,谁也不会真正的放心里去。
但两人刚拌了两句嘴,何况那女戏子又和他那师兄孙玉衾走得近,他那师兄素来又和他不对盘,这话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就变了味。
只见那女青衣发疯似的就往卓南溪上扑,嘴里不留情分的叫道:“什么叫做不长眼,你要是个长眼的,怎么就看上了姓李的!”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好在大伙及时出手拦住了,这才没让她扑到卓南溪身上去了。
若是真扑上去了,他卓南溪那张脸怕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好在众人拦着,这才避免了一场大祸。
不禁也都送了口气,他卓南溪再孩子样,那也是老班主亲口传下来的班主,又是春满楼的台柱子,孰轻孰重,再糊涂的人都还分得清。
这边虽然拦住了,可那边一听这话也不淡定了,气势汹汹的就要往上冲,嘴里还嚷嚷着,不过说的什么都被大伙儿七嘴八舌的“快拉着点……”给淹没了,好在,后来把那女戏子拉到了院子里去,这才避免了一场“好戏”。
只见那女戏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哭的伤心,一边抹眼泪一边控诉道:“我们辛辛苦苦的给他撑场子,现在倒成了我们不是人了。”说着又抹了一把眼泪,叫人看着都觉得可怜委屈的紧。
众人见状也都劝着,这会儿,谁还敢火上浇油,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老大姐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开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个戏疯子,你跟他计较,气都不够你气,你看看大伙,谁跟他计较了。”本是一番好意,谁知那青衣闻言更是哭的伤心。
心道:这话不就是说自己不懂事么。心里越发觉得委屈,众人一见这阵势,便也没再多事了,三三两两的劝了两句就算了,都是一个戏班子里唱戏的,谁还不知道谁,她那点心思,得理不饶人,谁心里没个数。
何况,戏班子里的事多着,哪有空耗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