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临紧张不安的盯着陈放鸣,生怕他回绝,要知道,这可是她最后能想出的法子了。
陈放鸣听罢后,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听的林临心里也跟着一上一下的,也许是看到了林临的过分紧张,才道:“陈某是个商人,这辈子除了卓老板,还没做过无利不讨好的事。”
林临闻言几乎是哭着说的:“我知道自己不是溪哥儿,不敢求三爷,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三爷的。”说到最后已经是跪在了陈放鸣脚下。
陈放鸣面色如常的把人扶起来,道:“你有功夫来求我,不如带着你的人去求卓老板,按理说,出了这等事他不出头反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到处跑,莫说卓老板,就算是换了谁也不放心把人交给他,你说是不是,林小姐?”林临抹了一把眼泪楞楞的看着陈放鸣,只听得他继续道。
“说到底,卓老板是看重你们之间的情分,他把你当姐姐看待,又怎么不希望你幸福,在他眼里,只怕是这世上没几个能配的上你,自是看不上你那个裁缝,何况你还一直瞒着他,到了眼下的境地,那人要真的在意你,就该拉着你自己去同卓老板说清楚,你要是铁了心的跟他,他也不能把你拴着。”
听完陈放鸣的一席话,林临当即也反应过来了,谢过之后便回去了。
看着林临远去的背影,陈历忍不住开口问:“三爷,你帮了他,卓老板那边……”他不明白,三爷怎么会跟着外人一起来坑卓老板。
“心都不在了,还留着人干什么,就算是勉强留下了,只怕也要怨他一辈子,小戏子不懂这些,我要是不看着点,哪天,他不得把自个儿埋了。”
是啊,心都不在了,还留着人干什么?陈放鸣懂,但卓南溪不懂。
那天晚上,卓南溪有场戏,是金玉堂的场子,张坤不在后,梅容继承了他的遗愿,在京剧红火的世道里依然唱着不温不火的昆曲,卓南溪也照旧去撑场子,也知道他是看在故去师傅的面子上,故而,梅容对他也极为客气。
因为晚上有戏,卓南溪早上便起的很早,他擅长京剧,对昆曲却没这么熟练,所以,每回去金玉堂唱,他都要提前准备许久,今日亦是如此。
卓南溪原本的计划在看到林临拉着裁缝小哥,站在门口的时候就行不通了。
秋天到了,雨水也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一下就是好几天,将尽未尽的缠绵悱恻,脾气再好的人都被磨得不耐烦了。
卓南溪站在屋子里,林临和裁缝小哥就站在他跟前,只是撇了一眼裁缝小哥,卓南溪的目光便再没在他身上停留过,任谁也看的出来他不加掩饰的排斥。
裁缝小哥一时有些尴尬,往日他和林临在一起,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卓老板,虽然心中难免嫉妒,但也是存了敬仰之心的,但今日这番赤裸裸的嫌弃排斥,别说他是个有火性的男儿,就是个温良的姑娘也有两份土性了,心中正觉的窝火,又想起来的路上林临的叮嘱,便压下了心中的怒气。
“你带他来干什么?”卓南溪开门见山的道。
林临闻言,满目哀求的看着他:“溪哥儿,求你成全我们吧。”说完又是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卓南溪本来还是满腔怒火,一听她的话,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原来,她只当他是故意刁难他的,寒凉至极不由得也犯了倔:“我要是不成全呢?”
林临闻言更是绝望,只差给他跪下了,卓南溪见状本欲去扶,岂料裁缝小哥先他一步,阻止了她,一直没开口的裁缝小哥仰头看着卓南溪,无比坚定道:“卓老板,阿临常说你是个好人,她说你们虽背了主仆的名义,却亲如姐弟,卓老板,您在戏台上成全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就能成全我们呢?”
他这一番话问的卓南溪哑口无言,是啊,为什么非得到走这一步呢,明明是比谁都希望她好的,恍惚之际,就想到了从前的事儿,直到看到裁缝小哥的脸时,才清明过来,他不是不想成全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配不上他,怕他以后对她不好,可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成全了那么多的人,谁又来成全他,亲如姐弟的你尚且要来逼他,何况外人呢?”正是僵持不下的时候,不知何时到了门外的陈放鸣收了雨伞进了门。
虽然是他出的主意,让林临拉着他的情郎来找卓南溪,可一进门就听到这么句无情无义的话,何况,他陈放鸣又是个护短的,免不了要开口偏帮。
看到突然出现的陈放鸣,卓南溪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见陈放鸣笑吟吟的走过来,拉着卓南溪坐下道:“这雨下的够久的。”卓南溪疑虑的看着他,心道:来的可真是时候。
陈放鸣对着他灿然一笑,转而对着林临二人道:“二位先去喝口热水吧,,我和卓老板有几句话要说。”林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便和裁缝小哥一道出去了。
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背影,陈放鸣才转头拉着卓南溪坐下,道:“都到这份儿上了,你是怎么想的?”
卓南溪知道他问的什么,看了他一眼,敛目道:“我就是觉得那人配不上她。”
“你心里看重她,自然觉得她该配天底下最好的人。”
卓南溪看着他没说话,但也没有反驳。只听得陈放鸣继续道:“但她就是喜欢那个裁缝,铁了心的要跟他走,卓老板,你打算怎么办?”
“我……”其实卓南溪自己也不知道,虽然林临找他坦白的时候,他拒绝的斩钉截铁,其实,他是除了拒绝之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凉,裁缝小哥牵着林临的手,两人站在屋檐下,吹着秋风却不觉得有多冷。
最后,卓南溪终究还是妥协了,他把卖身契还给了林临,满腹叮嘱的话,到底是一句也没说出口。
陈放鸣笑盈盈的坐在一旁,却在两人临走之际,开口向她讨了两倍的卖身银子,卓南溪想开口却被陈放鸣拦住了。
其实,也不多,就五十块大洋,对陈放鸣而言,不过是随手的事儿。只是林临的脸色有些难看,裁缝小哥倒没有说什么,拉着人走了。
直到半月后,裁缝小哥再次携了林临而来,随身的还有破旧不堪五十块钱,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卓南溪又怎么忍心把她逼到绝境上,留了两人吃了午饭,随后又把破破旧旧的五十块钱原原本本的还给了她,说,就当是给她的嫁妆。
听到这句话,林临的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这一次,不为别的,只为了卓南溪,为了那十几年的情分。
卓南溪倚着门楣,看着两人挽着手在烟雨蒙蒙里渐行渐远,陈放鸣给他披上披风系上带子,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她还赎身的钱吗?”
卓南溪摇了摇头,目光散落在烟雨里。
“我要让她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情,承你的恩。”
卓南溪楞楞的看着给自己整理衣冠的人,道:“谢谢你,三爷。”
陈放鸣笑了笑,心里那句“我也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对你的好”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把人揉进心里太深了,便愈发舍不得了。
陈放鸣为卓南溪种下了善因,多年后,他也因今日的因收获了余生的果,如陈放鸣所想,卓南溪也用一生记住了他对他的好。
张坤走了,方次羡不唱了,袁元也去了美国,就连林临也离开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卓南溪,突然之间就长大了,不会任性妄为的胡闹,受了委屈也能忍着不发疯了。
林临刚走那会儿,卓南溪每次回到家里就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人,没人说话,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后来,索性就待在戏班子不回去了。
除了有时候陈放鸣过来他才会回去,两人就在小院里做做饭聊聊天,做饭时候给他打下手,吃完了饭就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聊天,秋日里天冷,便盖一床薄薄的毯子,这头是你,那头是我,也很温暖。
陈放鸣是卓南溪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也是最早发现他那些细微变化的人,每每看着那个突然安静下来的小戏子,他的心便忍不住难受,想起从前那个无知无畏的小戏子,陈放鸣便忍不住去恨那些把小戏子催熟的人,殊不知,他自己便是其中一个。
后来,陈放鸣一得空便去陪着卓南溪,因为他发现,只有他在的时候,小戏子才会回家,他还记得有一回去他家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小戏子一个人在屋子坐着,就这么一直坐了许久,也没个说话的人,那时候,他想,他的小戏子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呢?
今年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陈放鸣被卓南溪兴奋的拉到雪地里滚了一身的雪。北平的冬天,每年天都会下雪,在卓南溪的记忆里也都是从来都不缺少雪,但今年却觉得莫名的兴奋,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下雪一样。
一个人若是失去的多了,便越发珍惜身边的一切。
陈放鸣看着在雪地里奔跑的小戏子,从来不信神佛的他竟也在心底里暗暗祈祷:希望这场雪能下的久一些!
果然,不消片刻,点点雪花已是鹅毛大雪,落在身上许久才融化,陈放鸣把异常兴奋的小戏子拉到屋檐下,捏了捏他的手,发现竟然不是那么冷,甚至还有些温热,对着漫天大雪,他道:“卓老板,跟我回去吧。”他不想再看到他一个人受着偌大的空房子寂寂无语了。
卓南溪笑吟吟的看着他,也许是被初雪的喜悦所感染,只听得一声干脆利落的“好”,便震撼的陈三爷久久无言。
谣言就是在这个冬天越传越多,就像北平的雪一样越下越大,有人说卓老板攀上了陈三爷,也有人说陈三爷包养了卓老板,而事实如何,却没人去在意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