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下,宁尘开始开拓更大的空间,不时有雪块压下,好在这一面石壁下越是靠近地面越是往进凹。如此天然就有一个空间,但雪还是在一点点往这涌来,想来是上方的雪积压所致。瞧着前方的微微白色,宁尘想这个方向便是积雪最薄的地方了。路在左手边,却是漫长而难行,前方是悬崖不多远。未待多想,宁尘开始奋力往前挖。
当出现微光,宁尘已忘却了自己徒手挖掘了多久了,艰难的转身,似乎一个人蜷缩在石壁旁在战战粟粟。一步步爬过去,宁尘摸索着到了那人近前,“诗云妹妹,你还好吗?”
手抚上的是冰冷的玉臂,宁尘才省起之前王诗云为了能够圣洁美丽的离开脱下了棉衣,此刻她只着着单薄的衣裙。急匆匆脱下身上棉衣,再摸索着为她穿上,哈了一口气,去揉搓她那玉臂小手,去摇晃着她的小脸,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终得到一句微弱的“三郎哥哥……”
“不要睡,不能睡,陪我说说话好吗?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你是如何当上这神女的?你是怎么来这的?”宁尘一边说着,一边去脱去自己的衣袍,用还有着自己体温的衣袍卷成一条长巾围在她的脖颈上。脱下棉裤,脱下长靴和筒袜,宁尘迟疑着,但只是片刻。去摸索着为她穿上,去不停地和她说着话。
继续往前挖,越来越白,越来越亮,不知过了多久,但宁尘已感觉不到寒冷了,一个洞口出现,外间是高耸的石壁悬崖。有了光便有了生机,宁尘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再往回退。拖着王诗云往外行。未行几步,宁尘捧着她的脸,让她跟着自己均匀的呼吸着。或是有了新鲜的空气,或是得到了保暖,王诗云此前的弥留神色消散了去,但依旧虚弱。
开拓更大的空间,将洞口越挖越大,冰雪也越来越结实,越来越难挖。宁尘终还是瘫倒了,似没了知觉,他此刻如堕深渊,明知不能睡去,却心神游荡渐渐入梦。挣扎,反抗,当宁尘隐约听到一句三郎哥哥时,当宁尘觉得脸上有劲风拂过时,他猛地坐起,撞到了一个面庞,一个虚弱的面容。
王诗云想要褪去身上衣物,却被宁尘拦住,盘膝入定的宁尘开始练习吐纳功法,正是在那深渊尽头,宁尘感觉到了身上突然出现的温暖,那温暖来自一呼一吸。
再次清醒过来,宁尘是被水滴惊醒的,此刻自己如同一个保温瓶,身上的细汗如雨,身处这冰寒雪洞却炽热如火。自己所坐周边已有雪被融化,宁尘摸着恢复知觉的四肢肌肤,有些怀疑身处梦境。
去温暖王诗云,宁尘将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脸颊,贴近自己的胸膛,自己的脊背。用散着温暖的身子去温暖着虚弱的她,然后再入定修习,再去温暖。不知又过了多久,宁尘只觉自己的内衫都浸湿了。宁尘解开王诗云身上棉衣,紧紧怀抱着她柔声言“让我睡一会儿好吗?”
此刻她的虚弱散去,生气充斥在她的每一寸肤肉上。刚言毕,一声声响,雪洞塌了,宁尘将王诗云靠在石壁上,再次去开拓雪洞,然后力竭的他爬回王诗云的身旁时,也睡着了,就那样抗拒着抗拒着却依旧睡着了。
再次虚弱的想要睁开眼,却睁不开,感受到的温暖,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暖。那是一种心境上的舒怡,是能够让人放下一切,恬然入梦的。其间织梦几段,原是春景,或是烈火如歌。
……
隐约有声响,宁尘感受着温暖睁开眼时,所见的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幽暗低矮。平躺在火炕上,那应该是火炕,因为周遭的温暖都来自身下。身旁还躺着一个人,是王诗云,她睡得很恬静。
吃力起身,只觉腿脚酸软。穿上旁边备好的衣物宁尘一步步往外行去。打开门,所见的便是天上景,震撼无比。天池就在眼前,平静,波光粼粼。映着远山,那应该就是高耸的不老峰了。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虚幻。没有积雪,绿意盎然,远远近近是针松高耸,是飞鸟成群。天池边一个小小渡口,渡头上一个妇人装扮的人在浣衣悠闲。
宁尘忍着伤痛一步步往下,看着小道旁摆着的五色石,竟是美玉,就那般遗弃着。石阶是用心打磨的,雕攥的祥云花鸟栩栩如生。近前,宁尘躬身问“此间是天上?是人间?”
“灵山脚下,瑶池之畔,不过世外之地,天上人间也”妇人起身,她抬眼瞧了过来,竟惊了宁尘一跳。几道凌乱的伤疤似是久远以前的,从那端正的五官和风华的气质可以想见毁去容貌前她该是有多美丽。
再次躬身以示自己的失礼,妇人却毫不在意,见她继续浣衣,宁尘开口问“是您救了我们?”
“是你的仆人,他应该徒手挖了一日一夜吧”妇人言。
“赐名?他人呢?”宁尘焦急问。
“他晕死过去了,在那里”随着妇人手指的方向,宁尘发现了更高处,还有一处居所,或者说那是一座庙宇。
看着渡口平静躺着的小舟,宁尘问“是您带我们回来的?”
依旧摇摇头,依旧指了指庙宇的方向,“是他”
再细细瞧去,一个人正在高高搭起的木架上粉刷着庙宇的外墙。宁尘躬身,而后一步步沿着小道往庙宇的方向去,道旁的小花是有人精心打理的,就连不多远的松林间架起的栅栏也是用心布置的,抬望眼,高高的木架上是一丝不苟的粉刷匠。
宁尘躬身大声道“前辈,多谢搭救”
劳作的人没有搭理宁尘,宁尘再言一遍才开口问赐名的去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高架上的人指了指庙宇里面。宁尘进去,一个马蹄形的建筑,正中该是大殿了,有一个两层阁楼,上面挂着奇怪的经幡,进左手第一间,门开着,见到了包扎了的赐名,他依旧昏迷着。他却没有躺在热炕上,而是躺在一块冰冷的石床上。
走过去查探了,发现他的状况还好,宁尘也就放下心来。想着他们这样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宁尘便未干涉出了门来。往正殿去,主神塑像面带慈祥,威仪四方,栩栩如生,瞧那姿态该是西王母了。左旁站立白虎使者,右旁站立青鸟使者。神龛背墙所绘为天池之景,山水、花草、树木、牛羊等风光尽在其上。四周墙壁的壁画亦是精美绝伦,射日奔月、瑶池宴会、蚩尤之战等宁尘细细欣赏。
宁尘面对西王母神尊呆呆望着,而后跪了下去,良久,虔诚仰头的他轻声言“若你真的听的到,就请你施展神术让诗云妹妹忘却过往伤悲,重新快乐起来吧”
虔诚叩拜,而后宁尘从过堂出,自一角绕道阁楼。门外是靠墙倾听的王诗云,她听到头顶的经幡摇曳,听到碧海蓝天上百鸟欢歌,听到虔诚的祈愿,和自己跳动的心声。进门,望着西王母的神尊叩拜,她也轻声祈祷着。
登临神庙阁楼,宁尘见到了一个身着暗淡纱衣的老者,他正盘膝坐在阁楼栏杆旁,一几案,一壶清水,五色石打磨的杯盏格外夺目。行礼毕,宁尘一如老者坐了下来,此刻他眼前是雪山的皑皑茫茫和天池的湛蓝碧波,天地的纯净似在治愈心灵的伤痛,治愈那疲累与沧桑。
宁尘自斟自饮,把玩着手中的玉盏,候鸟停落身旁,不知何来的一只猴儿跳到了钟锤上,钟声响起,更显深邃静谧。宁尘放下了手,他问身边长者,“大师,您的心灵纯净吗?”
“是人便有人性,人性何尝纯净”长者答。
“那大师,如果无意间伤害了一个人,该怎么弥补呢?”宁尘问。
长者睁开了眼,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再开口时他言“世间千百事,便有千百道。铸鼎者熔了宝鼎化这一口青钟,只愿抛却尘世享受这清风明月。执剑者丢弃了号令万众的宝剑,拿起了凿锤,悉心装点这片宁静无争。艳冠绝尘者自毁傲世容颜,贪图这平凡孤独,即便是翩翩而舞也没了喝彩。彩冠玉珠者褪去一心追求,只为看得见听的着,即便是和曾今的执着对抗。这些人都不过是做错了事,伤害了一个人罢了。他们哪里知晓,与这相伴一生相比,伤害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宁尘大概听懂了长者的话,却又没听懂。似懂非懂的他点点头,再开口时宁尘问“大师,你们来这多久了?”
宁尘等了好久,长者都没有回答,待宁尘要起身告辞时,长者言“不记得了,应该很久很久了吧”
过了两日,赐名醒了。这两日是妇人做饭浣衣,匠人忙碌刷墙,长者则每日都独坐阁楼上享受着他口中的清风明月。他们吃的很清淡,也很少,倒是为了照顾宁尘三人,给他们备的饭菜比较多。妇人说她忘记了名字,宁尘说不如称她忘机,匠人也开口说过话了,他只是说今年的候鸟来的早了些。宁尘问过他名姓,他说儿时有人称他葛罗诺。至于长者,他说他只是神尊前的一盏长明灯,忘却了燃了多少年,忘却了该不该有个名字。
这几日王诗云渐渐开朗起来了,两人依旧睡在醒来的屋子里,赐名依旧躺在石床上。这屋子的旁边还有一间屋子,那是夫人忘机的住处,庙宇中赐名的屋子是匠人葛罗诺的居处,还有一间房,那是长者大师的房间。宁尘曾问起这间屋子是谁的,妇人忘机言是她的一位老友的,不过她死了,不久前死了,她说得平静,说得毫无波澜。
宁尘很向往他们四个人的故事,却无意去冒犯,这朦胧便是美好的,一如眼前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