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开拔,宁尘将此前应農保管的宁尘的披风给黎礼让她给王诗云披上,对于她的身份,唐先择问过宁尘,宁尘言是闹脾气的妹妹。他心知宁尘所言不尽不实,也未再问,倒是对王诗云很是讨好。
行不过半日,最后南路的三百人追赶过来,为首的是蒲昌折冲府的都尉明思力,他带来恭顿大军西去,留下了近一万人攻打勃达岭的消息。没有想到赞辗恭顿这般决绝,马上宁尘又和唐先择商议加派两百人回守勃达岭。当明思力问起自岭上溃逃的吐蕃兵时,宁尘好不生气,当即批评一句“你们的戾气怎么这么重呢?”
原本宁尘的意思是将这近千人送还给吐蕃,对于本就是急行军粮草缺乏吐蕃大军他们一无战马强弓,二无口粮兵刃,他们将成为吐蕃大军的一个累赘。到那时恭顿恐怕会下令诛杀,如此也能搅扰搅扰吐蕃人的军心。但没有想到有许鱼和明思力这两个家伙,许鱼带着天授军士练过一轮刀法,又有明思力带着这三百人冲杀了一阵。
这些时日和安西铁军相处下来,宁尘对他们很是喜欢,军容很好,沙场经验丰富,战斗起来毫不含糊。只一点,就是他们的戾气太重,或许是近几年一直被吐蕃军压着打的缘故吧,此刻爆发出来,便有些难以自控了。
至日暮行至一处名为挂月埫的地方,东西方向,极目望去皆是山峦峰岭,身后是勃达岭山口的来路,前方是不见尽头的前路。在此扎营,而后生起火堆,在冰川边缘,这里是冷冽的,铁锅里熬着羊汤,那是缴获吐蕃人的,就连战马也都是富余很多,所以每个人都是轻装前行。
聚在一起吃东西,王诗云依旧恹恹低迷,或是为了让王诗云开心点,喝了一口羊汤的唐先择忽然指着远处月下的一个极高的山峰暗影言“瞧,那就是不老峰,从这条小道可以过去,可通天山南簏。此路艰险无比,极难通行,传言不老峰有王母瑶池,瑶池水常年不结冰,更有人说那圣洁的瑶池可以洗去前尘过往,能够消除一切诅咒誓愿”
原本神色呆滞的王诗云也抬眼望了过去,神色里,她竟对这美好的传说有一丝丝向往。见她有了反应,唐先择高兴无比,宁尘亦露出笑颜。
这一夜宁尘翻来覆去睡不着,夤夜听到隐约的声响时,宁尘走出营帐,见到的是一轮玄兔挂在不老峰的峰峦上。是吐蕃军攻打勃达岭的声音,那声响只持续了半刻便停了下来。
至天明,黎礼突然闯进宁尘的营帐言“不好了郎君,姑娘不见了”
“什么?”宁尘急忙冲出帐外,汤阅等已在四下寻找,也询问过南北山口的值夜守卫,并无人瞧见她。当宁尘看到赐名望着往不老峰的小道痴痴发呆时,回想起夜里王诗云那向往的眼神,宁尘悔恨地叹息一声言“取我剑来”
往小道追去,宁尘吩咐唐先择“按计划行事,我去追回她来便赶上去,我们在冻城汇合”
汤阅,黎礼,以及还在四下呼喊的少年去病也都往宁尘这个方向追来,一提马缰,宁尘再次高声道“不用跟来,照顾好去病”
天山的峰峦间,宁尘一骑在前,后面跟着赐名背着青凌剑。快马跟上的赐名开口“她说,嘣……”,而后指了指不老峰方向。宁尘随即反应过来,赐名的意思是说黎礼说王诗云拿了天雷。应该是黎礼随身携带的那枚噗嗤雷,自战斗开始后,黎礼便一直携带一枚噗嗤雷,她说是为了如果到了那一步能够有尊严的死去。
听了赐名的话,宁尘更加挥鞭急行。行半日,两人瞧见远处一马悠哉,是一处陡峭之地,弃马徒步前行,确定了王诗云的方向,宁尘更是一往无前。翻越一雪峰时已是日暮,伴着月色继续行,不老峰就在眼前,只是高不可攀,往上的雪路宽阔起来,此刻正处南峰,回过身来所见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场沟壑。大石城的灯火也依稀可见,想来这就是唐先择的人看到大石城大火的地方了。
雪夜的浓雾淹没了周遭一切,当宁尘一步步勇往直前时,并不知晓自己身处险地。滑倒而后摔落崖边的宁尘被赐名抓住了,再上去时,宁尘蹭破了手臂,两人都伤了腿。简单包扎,宁尘更加担心王诗云了,前路如此凶险她一个女儿家要该如何安然前行呢!
前路边上边往东绕,忽而攀岩趟雪,忽而被山石嶙峋挡住去路。唯一能够让宁尘有动力的是行不多久便能发现前人所途的痕迹。当晨曦的曙光自东边山坳间抛洒过来,宁尘和身后一瘸一拐的赐名见到了碧水天池的一角。不老峰到了。
加快脚步,宁尘朝着曙光的方向奋力追赶。过了一处高坡,往下是不高的陡峭山壁,山壁的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此刻她脱掉了棉衣,身着那艳丽的衣裙,此刻她脸上毫无疲惫,她坚定的一步步往天池的方向行去。
宁尘叫了一声“诗云妹妹……”
声音在回荡,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闪过的犹豫转瞬而逝,继续往前,宁尘看见了她手中抱着的是噗嗤雷,手里握着的想来就是火折子了。
顾忌不了那么多了,宁尘往前奔去,不知奔出多远,至稍缓处坐跌下去往山下滑去。依旧是高耸的石壁,只有一边可行,便是宁尘滑下来的方向,此刻看来是如此陡峭,天晓得宁尘哪来的勇气滑下去。不多远的石壁之上,高崖岸边,女子停了下来,从这里看天池尽收眼底,南北低矮,正东是参差错落的几座峰峦。池中水如碧海,如晴空,倒影着的是对面的雪山。曙光撒过来,雪花在飘落着,在这迷蒙的晨雾中。女子跪了下来,她口中祈愿道“望娘娘恩赐,赐我安郎消解苦难,小女愿抛除安平喜乐堕化云泥”
言毕拜下去的王诗云打开了火折子,滑到石壁下的宁尘连滚带爬往前方奔去,闭上眼等待天神的照拂的王诗云脑海飘过无数喜乐伤悲的画面,此刻她的脸上没有喜乐,没有伤悲,当一滴泪滴落,当她猛地睁开眼。宁尘已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噗嗤雷抛往天际。
一声炸响,伴随着宁尘的斥责“你干什么!没了爱情还有亲情友情,有这么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老祖宗,你阿兄,你妹妹,还有我,你有想过我们吗?没有梦想了又算得了什么!你总归能够找到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难道就不想看看……”
宁尘越说越觉不对劲,因为有什么声音压过了他越来越大的斥责声,那是破裂声,是隆隆声,偏过头来,见到的是雪峰的高处,压迫而来的气势,远处刚刚绕到高坡的赐名大声嘶吼“主人……”
四顾没有退路,宁尘未有犹豫,拉住王诗云的手就往石壁方向奔去。那迅猛而来的冰雪足以淹没一切,宁尘和王诗云也不例外。随即是周遭峰峦间的争相斗艳,一场场雪崩上演着,揪起了已至天山北麓的汤阅几人的心。
待一切声响停了下来,王诗云自紧紧护着她的宁尘的怀中挣脱,她瞧着宁尘抬眼问“为什么不放过我?”
“你其实一直都在错,自始至终都是错的。当年我给你讲了天书上的故事,你看到了另一种生活,你便离家出走,去寻求你的梦想,想要去寻找这一方净土。这是错的,并不是那故事是错的,并不是那样的生活是错的,是你错了,你的选择是错的。这样的美好世界当下并不存在,所以即使你离家出走也找寻不到他,这样的世界只能一步步去创造。所以你成了神女,你明白要去创造这样的世界,其实你这样做也是错的,大错特错。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强行释放奴隶,他们的生计该如何?就简单的给他们了一座乌垒城吗?奴隶与龟兹人,和焉耆人,和铁勒人,他们将乌垒城变成了斗兽场,搏杀与争斗不休。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那你所做的那些便是对他们的伤害,你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你太执拗,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那个男人,那个你们叫他安达索的男人,你可知道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他还有没有勇气再面对你,如果他知道你当时就在那,你又如何知晓他会不会说那些话。他不会说的,他断然是不会说的。因为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希望你能忘记我,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而不是将随口的一句祈愿变成你的负累,变成时时刻刻折磨你的愧疚。你总是自以为是,总是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你以为他用十世痛苦换你一生幸福,你幸福了,她便会承受十世痛苦?你以为你的死可以化解一切,以为你的痛苦能够让他好受些?你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和他最后的心愿背道而驰呢?且不说人死后怎样,即便是在天国再遇,他又怎会原谅你的辜负”
宁尘说出这一大段后,心神瞬间抽离,情绪也瞬间崩塌了。伸手去摸索,拭去眼前人脸颊上的泪,再次把她拥入怀中。王诗云哭了,这次她哭得毫无顾忌,哭得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