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的碧水清波上,一叶小舟随风飘荡着,宁尘小心翼翼的坐在中间看着眼前的人,身着罗衫的女子时而趴在船舷上去舀起碧水,去为成群的鱼儿欢呼,时而仰望蓝天,去瞧那飞越头顶的候鸟,去捉弄停落身旁的燕雀。远处岸边似有饮水的羚羊,或是麋鹿,女子欢欣鼓舞。宁尘笑了笑很是开心,此刻他方觉得这是人间仙境。
再两日启程离开时,宁尘拜别大师,“大师,你的话总是能让我疑惑,却又不再疑惑,你该下去走走,后山的花开了”
夫人忘机送给王诗云她的毡帽和裘衣,临行时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只听王诗云言“我已经没了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快乐无忧的活着,我只想如此”
匠人葛罗诺摆渡,自灵山往对岸的不老峰竟行了半日。岸边告别葛罗诺,宁尘躬身言,“大师说,爱恨早就被岁月消磨一空了,你该陪他喝喝茶,即便那只是清水也好”
葛罗诺开口“年轻人,犯了错不可怕,要勇于面对它,终有冤仇尽散的一天”
一行三人,再次上路。因为雪崩,道路基本被毁了去,但大致痕迹依然在。艰难翻越着,至日暮时,三人方行至山坳处,回身所见是即将隐没的天池一角。王诗云呆立,望着天池方向依依不舍。宁尘自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来,是他在天池边拾起的五色石打磨成的。用匠人的工具,在阁楼上伴着大师,用一日的时间打磨成的。是天池的形状,似泪珠,闪着五彩的光。
宁尘径直过去,然后不由分说为王诗云戴上,待宁尘后退一步,王诗云低头看着那五色石痴痴发愣时,宁尘言“若过得不快乐了,你随时告诉我,我陪你回来”
背着青凌的赐名也开口了,“主人…是个…好人……”
王诗云笑了,她再次会心的笑了,如头顶上绽放的雪莲般珍贵。
趟过雪窝,御过孤狼,夜宿山石间隙,依偎在幽幽暗暗的篝火旁。艰难行进三日,三人终于到了挂月埫。有三匹马被拴在那,留下了一顶空空的毡帐,还有干粮和充足的柴火,对于谁这个机智的做法宁尘好生欣慰。
在挂月埫歇息一日,宁尘问赐名有没有想过自由的生活,赐名摇了摇头。问过他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他依旧摇了摇头。再问他在高句丽的生活时,他只呆呆望着火无言。进帐看着熟睡的王诗云,宁尘有了一种莫名的幸福感,那是保护着自己想保护的人的幸福感。
第二日起行往北路去,一路开阔起来,越行气候越温暖,至草木葱翠处扎营。再一日行近离勃达岭最近的婆罗镇。一入镇中便遇汤阅,黎礼,武玄和少年去病四人。一番相见欢愉自不用说,当宁尘问起他几人为何在这时汤阅答“唐小将军带人往冻城先去了,一路上也好震慑那些北蛮们,我等是留下来等郎君的。等了两日,许鱼和应農几人说是怕郎君下来了没了马和干粮便又回去了”
“嗯?我们怎么没遇上他?”疑惑毕,宁尘言,“等等看,若久久不来就发烟讯吧”
于镇中歇息半日,几骑出城,于道上眺望,远远有十几骑靠近,原本已准备发烟讯的汤阅停下手来,待近前,是面蒙纱巾,手持横刀的一群人。双方对峙,对方先开口“天授将军云中王武阳武宁尘?”
来人说的是汉话,宁尘却疑虑地上前,开口问“来者何人?”
“受命杀你的人”,战斗便是这样毫无征兆的开始了,汤阅手中烟讯上天,来人便催促言“速战速决”
宁尘拔出背后青凌,边战便退,护着王诗云,再看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便言“护好她们”,宁尘正欲一骑冲出去,引着来犯之敌离去,就见远处又有十数骑狂奔而来。待近前已经战到一起,竟是许鱼和应農等人。
很快便结束了战斗,打扫完战场的应農将手中的横刀递给宁尘言“郡王你瞧,这刀背稍厚,刃宽半寸,这样的款式是前朝上元制的。看这里,这是丙次的标志,这个是配发州道的标志。一般来说,甲次配发都督府及其亲军,乙次配发军所和折冲府。丙次配发前哨守捉”
“所以说这是陇右道守捉郎的兵器?”宁尘望着应農所指标志问。
应農点点头,再命人察看其他兵器,皆是同一批次。宁尘若有所思,一旁应農又道“自从安西大都护府废除后,前哨守捉半数废弃,朝廷也没能妥善安置这些人,他们有些往关内谋生计去了,有些人直接加入西府军,所以这些人该是那些废除守捉城的人了”
对于西府军宁尘略有耳闻,他们是活跃于安西,北庭,漠北等地的雇佣军的总称,不受哪方节制,只拿钱办事,大多是自发聚集的。
“看来有人想花钱要我的命”宁尘开口道。
话语刚落,远处两骑归来,“将军,都尉,又有百骑自东过来了”
“分开走”宁尘听言立刻道。
众人上马,清点箭矢已做迎敌状,宁尘再次开口,“汤阅你们同应農几人一路,保护好去病和云妹,剩下的人同我一行,我们顿多城汇合”
言毕众人分北路西路散去,待行出十数里外,后面快马渐渐逼近,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宁尘组织这二十来人应战。拔出横刀,虽没有马刀用的舒服但也是惯使的,将士们有撕去衣袍一角者,有割断发巾者,宁尘自怀中取出临行时李令月让婢子婳送来的长巾。将刀绑在手上,宁尘接过了许鱼丢过来的为数不多的革盾,缘是宁尘不会射箭。
一声号令,列成两行的二十来人驾喝飞驰。不过百步,双方冲撞在了一起,起先的箭矢横飞被宁尘用盾挡下,当青凌剑划过对冲过来的骑士的身躯时,宁尘似乎听到了肤肉破裂的声音。当吁声停驻,调转马头便是第二轮冲锋。
第三轮冲锋过后宁尘已觉手已失去了知觉,颤颤巍巍,再也举不起剑。对方的损伤是巨大的,他们也停住不再扬鞭。遥遥相望宁尘喊“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了钱财搏命无可厚非,但我怕你们有命赚钱没命花。不知道是谁命让你们来的,你们定知道我的身份,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死在你们手上,你们将面对什么?那是前哨守捉被清扫,是西府军被围剿屠杀”
趁着宁尘喊话之机许鱼已经清点过众人,而后凑近宁尘言“一个重伤,两个轻伤,没有掉队的,走吧”
趁着对方迟疑之际,宁尘点点头,将重伤简单包扎的兵士扶上战马,众人便调转马头往北去。顿多城外,与汤阅等人汇合了。入城,有唐先择留下的一个百人队驻守。解开手上的长巾,宁尘才发觉自己的手受了伤,划破的衣衫下,亦是不大的伤口。黎礼过来为宁尘包扎,王诗云亦过来为宁尘一点点去清洗头皮上的血渍,那是箭矢划过时留下的。死神就那般擦身而过,宁尘竟并未知觉。
当众人散去,和王诗云对视的宁尘久久无言,似是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疲惫,看到了沧桑,心中一句话:其实你也过的不好。话只在心中,王诗云嘴上问着“那些伤疤是何时留下的?”
“就这几年吧!习惯了”宁尘答的云淡风轻。
王诗云不再言语,她转身逃离了。
整备半日,再次出发时将伤者留下治疗,并留下一火人看顾。唐先择的百人队旅帅姓李名壁,他知晓宁尘被追杀后便也带着余下近百人加入了,他原本的任务便是接应自东道来的诸军。百余人往冻城进发,五日马程便到。可刚刚行一日,斥候再次来报有百人围拢过来,紧接着又有后路斥候来报亦有百人围拢过来。
刚刚歇息不过片刻的众人再次上马,汤阅发烟讯升空,战斗准备停当。过真珠河,连绵的群山土丘挡住了奔逃的路,远远近近或葱翠碧蓝,或灰红一片。望着空寂的大地宁尘回身对武玄言“你护好去病”,再对身旁赐名言,“护好云妹”
“找机会冲去去,我们在下一个山口汇合”宁尘大声言毕,便见几条来路上扬起的滚滚尘土。
厮杀,无人畏惧,头前十来人的陌刀下,斩落的是马头,是人头。他们箭矢飞来,举盾抵挡,长矛飞来,破碎了军士手中的盾,和无畏男儿那宽阔的胸膛。
狭窄的山道间涌入了近千人,他们自三个方向往中间搏杀着,当宁尘也交上手时,守势彻底散了,怒吼一声“冲出去”,而后是竭力反扑。
宁尘已经忘却了当时的情形,他只记得自己握剑的双手已经挥不动了。当他已驰骋在往西去的山道间时,宁尘还没有从战斗中回过神来。身后是十数骑,宁尘瞧见了赐名和王诗云。“其他人呢?”宁尘问。
身旁一位将士答“都冲散了”,那是李壁手下的一位火长。
身后有箭矢飞来,是追过来的人,那火长叫了一声“你们先走”便驻马回头了,同他一同回头的还有那十数军士。当他们再次追赶过来,回身瞧了一眼的宁尘发觉只余不到十人了。
一路快马容不得耽搁,在要到汇合地前的最后一个岔路上,围堵着的是拒马和十数人。来不及驻马的宁尘栽倒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长矛的突刺。军士们也都被拒马阻隔,或摔下马来,或直扑而去,近身搏斗一触即发。
宁尘手中的青凌剑泛着森森光芒,却扬得吃力。当双方酣战正当时,自后的追兵已至,越过拒马,冲上高坡的王诗云勒住了惊起的战马,她勒缰回身大声道“走”
于几人中搏杀的赐名大声道“先走……”
奋力拽下手中长巾,将剑换到左手,宁尘挥动青凌,砍下最后一个冲来敌人的头颅。
奔上高坡,宁尘一跃马上,而后随王诗云跨马远去。
不知行了多久,不知行向何方,直到宁尘跌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