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新立,朝阙上下奔忙一团,一切焕然一新,似要改换这天地。对于这个革命的政权第一个好消息及时送达了,那就是半岛送来的消息,远征军大胜,助胜德女王夺回王权,并且帮助新罗收复了被高句丽占领的四城之地。由于时局不稳,娄师德将军的来信请命要多些时日方可回军,想来回军得等到年后了。
消息来得也太及时了些,宁尘想来,定是阁僚有人压着消息为的是武周新立搏一个善政良迹,但具体是谁在背后操作宁尘不知。期间一切事务都条理清楚,井然有序。自再回神都起,宁尘就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双大手推动,宫门集会一夜各路人马统一,太平无奈闭门就开始清洗李氏宗亲,武周新立后的井然有序。种种看来,似对每一种可能发生的事都做了充足的预判一般。
这双隐形的大手真的存在吗,宁尘曾和武凌讨论过,武凌也感觉到了,他说内史馆当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宁尘也这样看。
仅存的李氏子孙全都赐姓武氏,李旦由皇帝降为皇嗣,他的长子李成器也被册授为皇孙,他的其余几子也同时被驱离朝廷,到各自封地做藩王,开建府衙,设置僚属。李成器,由皇太子降为皇太孙;李成义,由恒王降衡阳郡王;李隆基,由楚王降临淄郡王;李隆范,由卫王降巴陵郡王;李隆业,由赵王降为中山郡王。
那武氏这边呢,封了父母先祖后,对存世的宗亲也大肆封赏。武承嗣封为魏王,武三思封为梁王,武攸宁封为建昌王、武攸归九江王、武攸望会稽王,武懿宗河内王、武嗣宗临川王、武仁范河间王,武载德颍川王,武攸暨千乘王,武攸宜建安王、武攸绪安平王、武攸止恒安王、武重规高平王。
对于为她登基出力甚巨的二武,甚是盛隆,武承嗣子武延基被封南阳王、武延秀被封淮阳王;武三思子武崇祯被封常山王,武崇训被封高阳王、武崇烈被封新安王,武延晖被封嗣陈王、武延祚被封咸安王。
明国公府作为武氏宗亲自然会被册封,武凌被封邯郸王,武阳被封云中王,改授昭武校尉。
……
听着新罗来的捷报,要数豆卢老头最为欢喜,他本为从三品的鸿胪寺卿,加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姚崇呢,从夏官侍郎调春官侍郎代尚书职。娄师德自然也升了,已经升为左金吾将军。宁尘想来,姚崇能够如此也是和自己有关,因为宁尘的功劳自然得算到自己的老丈人身上。
十月,百业院也已在洛阳开张了,各处生意十分红火,在南方也有新建的百业院开张,如今影氏产业可谓是遍及南北,处处开花。前期投入也在慢慢回笼,但大部分资金还投注在铺面,新作坊的建设上。
好消息并不能冲散宁尘的烦忧,天授军作为革命政权的代表军,登基后的女皇自然更是看重,已经一连两次赏赐了。由潼儿带头,宁尘西院的女子们合力设计的新军旗帜本是黑底白绣的,后女皇赏金线,御制旌旗,这面旗很是别致,摆脱了以往的虎豹图形,而是正中一把剑,斜立两把刀,这剑是宁尘的青凌剑,而那两把刀就是马刀与横刀,还有一把横于其上的刀,是障刀,这三种刀就是天授军的标配。
有多大的赏赐自然就有多大的职责,女皇下旨让宁尘自行设计演武方案,于年夕前演武,以彰武周军威。宁尘训练这支军队的本意是做特殊任务用,并不想将他们训练成常规的步兵,骑兵,所以对于演武,宁尘还真不知该如何演。
进宫复旨的日子还早,宁尘倒也不急于一时,这日自城郊回城,刚行至府门前,就有人拦路告首“见过云中王,我家主子让某在此等待郡王多日了”
“哦?你家主子是?缘何在此相候?”宁尘好奇问。
他自袖中取出一谒帖来,宁尘待侍卫递过来,打开一瞧,竟是郑克乂的老师,贞溪道人杨西斛,于是递给身旁的徐安期,慎了一下,言“好,烦请回禀你家主子,我会去的”
进府好远,徐安期苦思不得才问“贞溪道人专程谒请东翁不知为了何事?”
宁尘摇摇头,无奈苦笑。
这段时间的相处宁尘已然完全相信徐安期了,武凌亦是,他深有才干,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宁尘除了让他帮忙军中事务外,还命他秘查内卫潜伏在自己身边的人。宁尘清楚那个密令自然不会因为他窃取了一封密文而中断。所以说不定此时身边就有内卫的人,当然武凌不会像宁尘那样大喇喇,他是派人去泸州,豪州查过后才信任徐安期的,如今徐安期已然是两位郡王的左右手了。
这次休息三日,所以宁尘回来就歇在芯儿那了,一如往常的相敬如宾,宁尘最近总有一堆糟心事,所以总是闷闷不乐,总是在那沉思,姚芯儿也不去搅扰他。日落时,东院来请言江南传来的新款流苏,让娘子们都去挑,自会有一番吃茶闲谈,又不便拒绝,于是姚芯儿便去了。
宁尘于几案旁沉思,不知何时有婆子点上了香,又有婢子打下来轩窗,直到一双手搭上宁尘的肩,宁尘才自沉思中醒来,其实对于演兵,宁尘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尘未回头,以为身后为他捏肩的人是姚芯儿便温煦言。但没见回答,待他回过头去时,是一双空灵的眼,一张娇媚的脸,是非烟,是芯儿的婢子非烟。
见宁尘回头发现自己,她立马跨出一步,于宁尘身旁跪了下去,“起来说话”,依旧没有起身,宁尘自坐榻上起身,在地上人眼前行了两步问“你是哪里人?因何被卖?”
“回郎君,非烟是越州人,自小孤苦,是外祖养大的,后来外祖长辞,舅父将我卖到牙行,几经转卖才流落洛阳”地上人怯生生的答。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回郎君,非烟是趁着牙夫醉酒睡…睡着…逃出来的”
“嗯”宁尘又转了两圈,蹲下去,凑近非烟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问“你想要?”
非烟怯怯压低声音道“我…我…”
宁尘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的玉腕一字一句道“想要一份安定?还是想要一个名分?还是想要爱或被爱?或者你想要的更多?”
“我…郎君,非烟,非烟不敢…”
“或者这些都不是?”宁尘甩下她的手言,她又落泪了,再次落泪。宁尘似乎很怕女人的眼泪,他竟有些不忍。见她越哭越来劲,宁尘干脆坐在地上盯着她,瞧着她哭,直盯到她不敢出声,不敢去哭。突然觉得好笑,宁尘噗嗤笑出了声,眼前人也忍不住笑了。
宁尘总觉得非烟的行举不像一个婢子,而且她总是在有意无意的靠近自己,所以宁尘对她多了几分防备。
见杨西斛约的是已时,地点是千金公主府,宁尘到时郑克乂已经在等候了,直接将宁尘引至公主府东院的一处阁楼。见到杨西斛,是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雍容老头。
“不知贞溪道人要见我所为何事?”各方见礼后宁尘开门见山问。
“老夫只为见见郡王,给郡王讲一个故事”
宁尘放下手中玉杯,一笑言“哈哈,我倒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对坐的杨西斛也饮了一口茶言“曹魏延康元年,魏文王曹丕即位后,颍川陈长文被封昌武亭侯,出任尚书,他建制九品官人法。当世时,曹氏与当时名望贵族关系紧张,此法一出,便取得了他们的支持,也为文王称帝奠定基础,并且文王也一举收归了用人权。但是它也造就了四百多年的压迫,四百多年的剥削,四百多年的乱世。唯门第取仕,朝堂出于几家,门阀林立。虽魏晋门阀多已衰落,但今朝四海过江仍有,王、谢、袁、萧,萧为大;东南有朱、张、顾、陆,陆为大;山东则为王、崔、李、郑,卢,卢为大;关中亦有韦、裴、柳、薛、杨、杜,杜首之;代北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窦首之。这些门阀被造就,郡望形成,士族垄断官职,大族互相联姻,贵族阶层掌握朝廷,压迫寒门,千百万人都生活在他们的压迫剥削下”
“嗯,然后呢?所以产生了科举?”见他慷慨激昂,宁尘忍不住问。
“是,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勇于抗争的人,他们总是在压迫中寻找希望,总是在逆境中寻求决胜之法。所以我们汇聚一起,我们为了广大的寒门而战,为了黎民苍生而战”
“所以你们是?”宁尘消化着他讲的故事,听到他要说出身份立马好奇问道。
“我们是孔门弟子,是老庄门徒,是三千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我们只有一个信仰,那就是创造一个世界,创造一个没有欺压,没有平富贵贱,我们劳苦大众也能站上朝堂,也能当家做主的世界”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找我来有什么用,难道你们不是应该找和你们一样的人吗?我也出于士族”
“我们并不是要你加入我们,而是要告诉你我们的存在,告诉你我们的主张,等待你选择我,就像当年的隋太祖杨忠”杨西斛眼里射出一种光华,那是宁尘从未见过的自信,从未见过的傲然,那是信仰的光辉。
“所以你们推行科举?所以你们始兴均田?所以你们创造出你们想要的世界了?”
“呵…云中王果真没有让我失望。对,你说的对,我们在几百年间制下了这些,我们想要一个新世界”
“可惜杨氏王朝太短命了,你们很失望吧?”
“不,是我们让他消亡的…”
“所以你们对它依旧不满意?那你们还想要什么?”
“我说过了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它并没有让我们失望,只不过偏离了我们的预想”
宁尘沉思半晌言“我看是他卸磨杀驴,或者说你们功高震主吧!”
举杯的杨西斛突然顿住了手,忽而大笑起来。
“所以,你们现在要怎样?”
沉默,举杯,两人碰杯,“不用着急,我们还会见面的,再此之前郡王不妨猜上一猜”
而后又谈了半晌,却并未再言什么,只是简单的试探挑逗。最后宁尘临离开时回身问“银楼是你们送的吧?”
杨西斛举杯点头,“只是见面礼,无需挂怀”
宁尘似还有疑问,但杨西斛未起身,依旧那般傲然,淡淡答道“不用惊奇,我们不光知道郡王与月影楼,与影氏四娘子,就连与那位贵人……这小小城阙,万家灯火,总有光明,有光明的地方就有我们……”
宁尘确实被惊到了,离开阁楼时痴痴似失了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