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五六天时间,于大贺不见了踪影,陈东山一直往岳阳内城里跑,只剩下一个想着出去逛逛的灰棉衣年轻人。
灰棉衣年轻人,在岳阳城里兜兜逛逛,依旧是那样耷拉着肩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灰棉衣年轻人的背后还背着一把制式长剑,既不是正正的斜挎着,也不是如同仙家常见的背剑式,而是不伦不类的挎在肩上。
驿站掌柜兼小厮,灰棉衣年轻人跨过一条条街道,径直出了西城,来到城外一家酒铺里,铺子里的那个彪悍男人今天没开张,而是静静坐在账桌里拿笔记着什么。
灰棉衣年轻人双手揣在袖子里,耷拉着肩膀,眉角低垂,踏进酒铺子里,独自一个人坐在了靠近掌柜男人的一张桌子上。
男人说道:“今个不卖酒。”
灰棉衣年轻人淡淡回答:“当年妖族上来再下去,有几百多个十楼以上的大妖杀人如麻,最是手上人命多,儒家就立了百妖谱,离宫就写了誓杀帖,是要杀尽这几百大妖,后来妖族被打下去,有几个大妖还残存在人间,我从师门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你。”
男人笑道:“你就认为我是个大妖?”
灰棉衣年轻人回答:“是啊,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而且我是武当邓式。”
男人沉默,眼前的灰棉衣年轻人是传说中的力压一辈人的山师第二“我知道你,人间世里最得意嘛。”男人站起身来“可是你是九楼,我是十楼顶峰,你又打不过我。”
灰棉衣年轻人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残余在人间的妖族近些日子来都往岳州这边赶来,你是准备吞下岳阳城,然后以身殉道再从这里打出个妖族人间通道。”
男人摇摇头:“当年人妖两界通道妖族前辈前仆后继花了数百年,才用地藏火生生从人间最薄弱的地方打穿,我一个人可完不成。”
灰棉衣年轻人有点疑惑:“为何妖族那么多大妖都想到人间来?”
男人有点落寞与死寂:“人间之下的妖族生活太过悲惨,弱肉强食,还要遭受地藏火的磨练,浩然气的侵蚀,哪能不想到人间来呢?”
灰棉衣年轻人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年轻人端详着彪悍男人,男人双肩依旧挺立,脊梁还是挺直,但眼里却透露出一种死寂与失望。
男人笑了笑,邓式叹了一口气,说道:“对妖族失望吗?”
男人说道:“当年陛下要我留在人间,我本就不愿再苟活在人间里。”
邓式转头离开。妖族彪悍男人继续低头写着自己的东西。
灰棉衣年轻人邓式笼袖而行,然后转头拔剑,一道剑气直逼酒铺,轰然一声,酒铺应声而塌,一道庞大的身影冲出撞上了灰棉衣年轻人,邓式像一道影子被撞入了大泽里。
邓式说道:“武当就在岳州南边,你打不下岳阳城的。”
彪悍男人没有看身后散架的酒铺,而是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岳州岳阳城,州和府。
州和府里一大早就是人声鼎沸,十数个马夫以及备好了上等的马车,两个侍奉官人的门子也已经把公案都整理好了,数以千计的衙役在州和府里有条不紊地做事。一个白衣少年蹲在州和府东边的大溶树树杈上,这株大树叶子早已落尽,尽管如此,州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竟也没有注意到白衣少年的存在。
陈东山好整以暇地看着整座声势浩大的州和府,轻轻一跃跳下大榕树,绕着州府的檐墙走了大约一刻钟才看见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院门前站着两个手握朴刀的甲胄役卒。陈东山离得远些拿起早已经备好的斗笠戴好,又把于大贺的佩剑系在腰上,从院子西边顺着凹凸的缺口爬了上去蹲在院墙上。
……………
苏崔躺在床上听见了鸡鸣声睁开了眼,想了想又翻过身继续睡,可是浑身没有睡意,只好抱着被子发呆。等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纱,等到院子外州和府里开始有人声传来,他才静静坐起,穿上一卷士人白衣,素色的白衣被苏崔捋得没有一丝褶皱,然后开始梳洗。苏崔从院子里的寒井里打了一桶水,仔细把长发熟悉了一遍,却发现从自己身上掉下了几根白头发,莫名就叹息了一声。
天下士人那个如我一般,能清风盈袖,能刚正浩然。
苏崔走回屋子,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儒家经典,卧膝坐在直面南边的蒲团上,面前低桌上点起了熏香,苏崔没有看清写书人叫什么,只看见了书扉页上写着的自己所写的,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身后是一张从自己被迫离开长安那一刻就闲置下来的上等雅琴,琴上雕刻九凤来仪,栩栩如生,只是一层积蓄了三年的灰尘遮盖住了琴身的绝代风华,看起来灰扑扑的。苏崔拿书起身,走到院子里叹息一声,刚想要骂两句昏君无德朝纲败坏之类的诗人言语,却看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男子蹲在院墙上。
陈东山站起来,也没有跳下去,而是在院墙之上拱手作揖:“见过苏太守。”
苏崔把书合起来,没有让院外的役卒进来,而是还礼说道:“本州牧的院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东山心想这人不会是被贬了以后脑袋也不太管用了吧。“你这院子墙多低啊,一扒拉就上来了呗。”
苏崔一拍脑袋说道:“原来如此,大侠真是好身手。”接着自己竟是被自己逗笑了,理也不理陈东山便径直走出院子,门外早已有马夫赶着精致的马车等待多时,见到苏崔连忙有一个平日里理事麻利的州判迎过来,苏崔摆摆手说道:“州府就在旁边,几步路远还用坐马车?”然后自己走向浩大的州府。
那年轻州判看着苏崔的背影,眼里充满了崇敬,太守大人牧一州之地却还如此生活简朴,当真是我辈之楷模。年轻人看了看太守大人住的小院,再想想别州州牧的纸醉金迷,顿时这种感觉就更深了。“只是每天备好车来此等候,大人都不乘车。”年轻州判思考着以后是否还要备车等候,最后还是觉得大人上不上是大人的事,我备不备就是我的事了。随后快步跟上苏崔的步子,开始向大人汇报州府里的情况。
陈东山依旧没有下来,而是在院墙上躺下解下酒壶喝着仅剩不多的故人归,圆润的玉佩安静地躺在白衣绸缎上。
白云翻卷,岳州各地都有妖气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