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贺御剑而行,回到长城剑亭山上那座吸江亭里,那个老人依旧在一个人孤独地待着,老人身上的孤独气息与邓式身上的味道仿佛不太一样,邓式身上是一种一人独往,独走大道的孤寂,而老人身上是一种从远古带来的落寞失望情绪。
老人开口:“东山遇见什么了?”
于大贺回答:“少爷只是让我回来拿剑。”
老人笑了起来,脸上露出皱纹,像西风。“是不是到了岳阳城了?”
于大贺点了点头,老人把那把巨大的剑递给于大贺,说道:“如果他真的彻底失望,甚至不愿意再出剑斩妖除魔了,那就把他带回来吧,老夫还能再活几年。”
于大贺转身腾身,天上白云凝成剑的模样,胖子抱着一把巨剑,踏着白云,御剑折返。
岳阳城里州和府里,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官人们脸上满是惊恐,分成了两拨人的州庭正在争吵。苏崔太守端坐在主位上,嘴唇发白,手指也在微微颤抖,却强行镇定没有对两边人群发出任何一句话。
妖患爆发了,残存在人间的当年妖族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聚集在岳州,繁衍生息的残余妖族在那几位十二楼大夫子大仙师的宽容之下已经极为繁盛,短短一早上两个时辰时间,妖族大军就已经屠杀了数十座村庄,接近十个县,十余万人口,驻守岳州的边军只能阻碍一下妖族大军,根本造不成任何实质伤害,那些仙门根本挡不住妖族大军如蝗虫一般的攻势,再过两个时辰妖族大军就会来到岳阳城下。
两拨官人一拨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武将,一直在说誓与岳州百姓共存亡。而另一拨则占大多数,强调以岳阳城兵力根本对妖族大军没用,不如带百姓先逃,传书周边大州和长安中枢,朝廷军队很快就能赶过来。
苏崔抬手制止了下面人的喧闹,问道:“百姓走得怎么样了?”
“除一些不愿离开的已经悉数到达城外了。”
苏崔紧紧握住手,再问道:“书信传给武当山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只是除非武当大圣亲自来,或是有最上面的圣人提前预知到了这件事,否则两个时辰内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仙师也不可能赶过来。”
白衣太守苏崔转头望向身边那个年轻的州判,问道:“周和,你怎么想?”姓周的年轻州判不住颤抖,被太守一点名字,竟是哭了出来:“大人,走吧,我还不想死啊。”
苏崔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摆摆手:“诸位都走吧。”
人来得很快也走得很快,令人惊讶的是那几个主战的将军竟是走的最快的那一拨人。一位老人从州和府南边走过来,正面对着走出州庭的太守州牧苏崔。老人说道:“老夫没有办法抵抗整个妖族大军,但护住大部分百姓还是勉强可以为之。若是人人都不畏死,敢守城到底,武当派人前来或许可以守住整个岳阳城,而现在人人自危,城失已是必然。”
太守苏崔拱手作揖:“行者从朝廷里出来本就是为护住每代州牧,也没有责任去守城,只是我这太守做的不好罢了。”
被称为行者的老人摆摆手说道:“我本是皇城供奉,有幸位列行走之人之列,拿着人间的俸禄却不能为四朝百庭做些事情,老夫甚为羞愧。”说着再次躬身行大礼。
苏崔没有阻拦,这是一位行走之人对人间的大礼。待老人起身,苏崔开口说道:“还望行者护好百姓,小子牧岳州三年,还不想看见岳阳城里成为妖人的天下,小子对不起朝廷,对不住陛下。”
老人眯眼,问道:“大人是要留下?”
苏崔点点头,转身离开州和府。见惯了大危难前人性变化的老人蓦然间热泪盈眶,因为他看见那位白衣太守右手不住的颤抖。随即老人腾身御风,追上离开的百姓。
有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一些关于妖族的传言,还是跟着州府衙役以及大官人们绕开大泽向南边的益州走去。有些队伍中的人还在说说笑笑,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位他们平时称赞不绝的州牧大人并未跟上来。
苏崔走到那个小院前,看门的役卒也早走了,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就如整座平日里繁华不尽的岳阳城此时的模样。
苏崔推门而入,看见那个白衣斗笠男子还在院墙上躺着,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屋子里,从书柜里抽出本书,从书里拿出两封信笺,一封看起来还算崭新,另一封已经泛黄,信角都被磨成了圆滑的缺口。苏崔走到院子里,把那封崭新的信笺递给陈东山,说道:“如果能去长安,把这封信给中庭礼部老侍郎王质。”
陈东山藏在斗笠阴影下的脸上平静无波,指了指那封泛黄的信笺,问道:“那封是什么?”
苏崔摸着手中的信,说道:“这是寒山掌律圣人在我离京时亲自给我的,他告诉我,拆信即有剑气来。”随后苏崔的脸上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怀,像是落寞,又像是兴奋“哪能让最顶端的寒山圣人的信蒙尘呢,我一个功不成名不就,被逐出长安的秀才能和这信一起坐在岳阳城楼上,那是我的荣幸。”
陈东山接过新信,一跃而下,向驿站走去。
真是个好人。
白衣太守苏崔又返回屋子,拿出那张九凤来仪的琴,把信塞到琴盒里,抱琴走出去,一直走,看见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满地的金银,比如说孤寂的城楼。登楼望远,正值下午申时,太阳正对着朝西的城楼和正在擦琴的白衣太守,隐隐间苏崔竟然看见了黑云。
苏崔把琴放到一边,就这样呆呆等待。有一个年轻人跑了上来,气喘吁吁,正是年轻的州判。年轻州判说道:”大人,我跟你一起啊。“然后从怀里掏出来尚温的烧酒递给太守,年轻州判一个人坐在白衣太守身边,摇摇欲坠,脸色发白。苏崔笑了笑,喝了一口烧酒,说道:”不错啊。“
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夕阳,苏崔开始弹琴,琴声悠悠,又幽幽。
陈东山回到驿站,摘下斗笠,把信揣在怀里,一进门便看见那个灰棉衣掌柜坐在账桌里,那把铁匠铺里卖七两银的铁剑被邓式拿在手里。陈东山开玩笑说:”你还准备拿着这把七两,去斩妖除魔?“
灰棉衣掌柜笑道:”好名字啊,那就叫七两吧。“
于大贺从二楼走下来,对陈东山说道:”今儿早我回来没见到人,就在二楼睡了一觉,听见有人群走过来,想了想与我无关,不如再睡一觉。“
陈东山走上二楼,于大贺跟着,邓式走了出去,像是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