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走了,毕竟他是长城城守,还有要务在身,不是陈东山他的打手。
若是陈东山的打手能是一个十楼的大修士,陈东山一定不会在这小地方呆这么长时间,今天去那里明天去这边,我有打手我怕谁?
一二和陈东山回到里面,时间画卷转动,陈东山身着红衣对着一二,行三叩大礼拜师,陈主母站在门前,心里想自家小崽子终于愿意坐下来好好研究研究学问了,就是这以后得花多少银子才能闯出个名堂,不想这些之后便只是缓缓笑着。
又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一年里陈东山似乎长大了不少,长成了少年模样,比一二尚还矮一头。日日随着一二念书学习,念儒家的,念阴阳家的,念杂家的,甚至还念了兵家和纵横家的著作。陈家府邸里倒是平添了些许书卷气,老仆们也都很高兴。
一日间,一二带着陈东山走在陈府的巷子内,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巷子露出屋檐,洒下了一片阴影。陈东山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剑道又有精进,果真应了我那几句随口说的‘先生一二若学剑,天下剑道先生可占一二。’啊。”
一二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今年几岁?”
陈东山如实回答:“学生今年实岁十一。”
一二说道:“要不出去转转,天下四朝不是那原先的乱周,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陈东山笑着点点头回答:”都听先生的。“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吸江亭还得去上一去先生说是不是。“
一二说道:”是极。“
……………
平阳县围着一座浩大的巨岳名曰剑亭山,从那条世世代代被称作剑河的小江寻源而上,就会来到剑亭山的阳面,树木茂盛而幽深秀丽,在几近山顶的有两座小亭,一座在极高的山巅叫做剑山亭,一座则在剑河源头活水下方,这座小亭可比山顶的亭子有名多了,一方面是因为它有一个浩然大气的名字吸江亭,另一方面是因为平阳鼎鼎有名的县令大人经常在吸江亭里喝酒作乐。
正如今天,亭子里盘膝坐着十数个白衣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中间,拿起手中的箭矢投入一个小壶中,却正巧碰在了壶沿上落在地上,众人起座欢呼:”先生喝酒。“老人哈哈大笑说道:“喝就喝,我一个老头子还能再折腾一下。”
老人举杯豪饮,酒水洒在襟前一片,老人大笑,醉醺醺地躺下,只是听着众人欢愉。
一个白衣男子沿河而走,身材肥胖,配一把长剑,白衣飘飘悠悠,若非确有一身膘肉这就是天上神仙降世了,男子顺着河来到亭子前,双足未湿作揖大喊:“武当于氏,于大贺拜见杨大人。”
老人做起来,一挥手,亭子里的人影尽皆散去,是道法而已。
老人眯着眼,就这样把白衣男人晾在一边。
好一会儿老人才说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于大贺恭敬说道:“我武当于氏出了一位大圣。”
老人笑了笑浑不在意说道:“听好了,任你是天上仙,或是陆地圣,在我平阳地界,真龙白虎也要卧着。”
老人眼神寂寥,身周孤独,袖中晃了晃,一把约宽两尺,长六尺有余的大剑被老人抱在胸前,老人说道:“很久没让这剑出来见见光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让我这个平阳县抱剑剑侍砍上一个来回?”
气势如虎,老人身上莫名透出蛮荒的远古气息。
老人把抱了许多年的剑放在身旁,整整衣冠,端端正正浩然气息凌然于下,压迫着站在亭子外的武当传说中的小圣,那一个衣衫猎猎白衣胖子。老人说道:“既然你说到了,老夫就开这金口与你论道于此,遂你的愿,解余孤独。”
“人心天地本善,说的什么屁话,若是人心本善,那何人教人向恶?善恶从来不分明,泾渭分明此处人间形容什么事情都可以,唯独不能说上一说那善恶之事。有些大善人在外人面前道貌岸然,还以为自己做了无愧于心无愧天地的善事,在父母面前却是那恶犬,撕咬血肉败坏家风;而又有一些大恶人,回到家中却是一等一的大孝子,廉洁奉母,教人难以相信他会在外人面前做什么苟且腌臢事。圣师言语也不是必然无错,人心天地本恶,圣人领心中圣念,传之于万世,以此教人向善。此才为正道啊。”
于大贺拱手再问:“善恶为此,圣人用礼教人向善,礼为何?我父圣教我人心难测,本就是天地,却更比天地复杂。孝为礼之首,就父子而论,先生有何教我?”
“有人说看子见其父,子若无教养礼貌,父之过也,其父必然非良人;依我看来,见父也可见子,也是同理。以此看来,父子之间看似同道,实则不然,父善子恶父恶子善也并非没有,但子对其父必然要以礼相待,更谈及善恶,不如说父乃是传道之人,人心本恶,父子之间薪火相传,恶者传恶善者传善,万世如此,善恶才能正,礼法才能正。故虽人心复杂,但善恶正礼法正,则万世万事皆可薪火传道,圣人也可闲一闲了。”
于大贺又问道:“杨师果然言谈及义浩然生气,不知可否做修行之解?”
“人生于天地间便不去做什么庸碌苟且之事,人心有一个天地,天地越广资质越高,虽不一定不能改变,但只有一把剑一道河与有一座大江大洋自然全然不同。有人说修行就是登楼望远十二景,望穿十景是吾人。十楼境界就是最上面的楼顶仙人,这不尽然,十一楼境界不同于前面,已然是楼顶的仙人了,就如你父圣,而十二楼中比如圣师圣佛寒山掌律离教大皇都是成圣的大圣人,与日月同光,镇压妖界魔族。此及修行,实际上全在心气而已。”
老人缓缓站起,大剑漂浮在老人面前,老人的手覆上大剑之上,一身浩大气势蓬勃而泻,卷在于大贺身周。
老人说道:“武当邓式先前来此,如你一般请教于我,我便教了他这一招,你视他为宿敌,敢出剑否?当然''老人顿了顿身上蓦然有了一种大日当空而又嘻戏人间之感''出剑就可习得,不出剑便滚下山去。”
于大贺抬剑扛住老人身上出剑之前的心气,心里出现了一种怒气,说道那邓式,原先只是个武当杂役,修行之后太过霸道,明明是武当于氏的嫡传,却远远赶不上同辈的邓式,天下人皆说,武当山里,邓氏邓式,山师第二,一代无敌。近千年来出了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山师,现在又出了一位有望登上十二楼顶峰的邓式,包括他于大贺在内的年轻一辈都笼罩在邓式的阴影之下,就算更小一辈尚不二十的各宗天才如儒家大日王浩,大唐少年剑神宁白还没有成长起来,不过想来也赶不上邓式的脚步。于大贺不服,就像邓式曾经说得那样,见神佛而我不服,停杯出剑千里通。我于大贺也要出剑,也要追上邓式的脚步。
能出剑否?一声棒喝震颤着于大贺的人心天地,手却难以动弹,对面老人的心气太过强大,不敢出剑,一出剑就仿佛要挡不住了,自然要看一看有没有破绽,只是越看心气越弱,越不敢出剑。
登山的山道上出现了响声,一个穿白衣服的少年走了上来,似乎没有察觉到山上还有两个拿刀带剑的人,低头走了上来。于大贺一振衣袖,破开周围的心气大势,向少年喊道:“快走。”接着就再次陷入难以动弹的局面。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往上走,来到于大贺身后眼看就要过去直面亭中抱剑老人的心气了,一个未涉江湖的少年怎么能挡得住呢?于大贺手心一握,悍然拔剑,微弱如丝的剑气飘到老人抱住的剑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异象。老人却欣慰地笑了笑,觉得又有一人可以修行自己这一剑了。
于大贺一剑抵着地,大口喘着气,身内气力已然无丝毫,那少年蹲下来看着他说:“你真善良啊,像我一样。”于大贺抬头看向少年的眼睛,那眼瞳里似乎有天地人间有汪洋大海深不可测。老人来到身前,少年看了一眼坐在了亭子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老人静静看着白衣胖子,问道:“如果给你一个追上邓式的机会,敢拿吗?”
于大贺点点头。
老人再次让大剑漂浮在身前,抚上剑身,对于大贺说道:“看好了,我这一招就叫做蒸剑。”说完这一句,浑身开始散发出悍然大气势,这就是顶楼的风雨大景,入道而见天道,于大贺心里将自家父亲和老人比了一下,自家父圣是十一楼境界顶峰修为,随时可能进入十二楼,即便如此也稍逊一筹,便知这老人是最上面境界的大存在了。
眼前的那一条宽不足二十丈的小江看似微不足道,却是在外界极富盛名的长城剑河之一的剑河,一条小江就敢与长城齐名,镇压整个妖族,自然不是凡间大江可以比拟的。剑河开始沸腾,发出轰哄的炸裂声,缓慢地流动剧烈地沸腾。
剑河突然掀起浩然巨浪,深不足五六丈的江河居然掀起足以盖住整个剑亭山山巅的百丈巨浪,周围是云海,云海中是巨浪。从浪水中走出一位男子,男子白发白衣,面容俊逸,一出面就是大喝:“杨老头你发什么疯呢,才几个月这都是第二回了,是想和本帝打上一架吗?”
老人扭头问道:“看见没?这就是剑河始帝。”于大贺点点头,杨姓老人外界名声不显,但剑河始帝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剑河江神,与长城帝官大人齐名。
老人深吸一口气,左手拿剑鞘,右手拔剑,铿锵一声,如同剑河从剑中一泻而出。一道不逊色于大浪高低的剑气汪洋悬浮在吸江亭上,浩浩荡荡冲出激射水剑,具然都是剑道顶峰的剑意,道法剑气溅起哄哄然。剑河竟沸腾而上冲进剑气汪洋里,蒸蒸剑海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剑河源头的浩然气,白发始帝身后的巨浪也被蒸走了好些浩然大气,两人对峙,一方借助自己的剑河主以大势,一个道法强大硬抢剑河水且有剑气汪洋在身后,双方气势汹汹如虹。剑气汪洋里的水凝飞剑连串冲出,冲到巨浪面前就撒成了一片水浪,白发始帝身后剑河的水越来越多,而儒家老人身后的剑气也越来越旺盛,形成了一种大势的平衡,都只是在争一个先机,争一个人心大道。
这两位存在打架可不同于路居然和徐飞的打架,后者只是八楼境界在打,徐飞更是练武士,没有什么招式多的道法,拼得就是刀法。而前者则是人间最顶上的大存在,且所用道法更是人间云上云的圣人道法。
老人率先出剑,从剑河与于大贺身旁拔地而起,右手拔剑,那把大剑出鞘一半,森然剑意如浪涌而出,剑气汪洋随老人而动与剑河巨浪碰撞在一起,老人来到白发始帝面前,铿锵出剑大剑从上而下横扫,汹涌澎湃的剑气一斩而下,白发始帝被砍进了剑河里。
于大贺扶剑观看,陈东山坐在亭子里喝着故人归米酒,却有些意兴阑珊。
剑河里白发始帝淡然开口:“从始。”整条剑亭山上的剑河流段怦然掀起,白发始帝右手一甩,剑河水冲击而上形如大剑,从始而终没有水滴溅落,像是被精雕细琢打造成的冲天河源。老人手持大剑,眯眼盯着剑河始帝的身影,说道:“蒸剑。”一斩而下顺势而走,冲入水浪破浪而出,与白发始帝撞在一起。剑河源段都被撞出了个缺口,不过很快就愈合。
老人从剑河里走出来,大剑显然已经被收起来了,白发始帝跟在后面,依旧风度翩翩不见丝毫颓势。于大贺站在岸边忽然吐了一口鲜血,原先身上八楼的身势一降再降只剩下六楼的修为。老人欣慰地说道:“好,虽然跌境不过人心天地却完善不少,心气上来了,只是跟邓式还有一段差距。”白发始帝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武当于氏嫡传,不能有什么孬种,你还算不错。”
老人随即带着于大贺和白发始帝进入亭子里,四人绕着方桌而坐,老人还是孤独颓废的模样,白发始帝仙气飘飘,于大贺面如死灰双目却炯炯有神,陈东山趴在桌子上把玩着圆润玉佩,偶尔喝一口米酒。
白发始帝落座见礼道:“见过山师。”于大贺跟着行礼却是一片震惊,数百年前山师没死?若真是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山师大圣人,自己岂不是要被杀人灭口?
陈东山似乎猜到了于大贺的心思,说道:“不会被杀人灭口的。”
于大贺放了一口气。
陈东山又说道:“你会被五马分尸,或是尝一尝大周十八酷刑,生不如死不为过……”
于大贺吓得差点又跌一境。
儒家老人摆了摆手对陈东山说道:“你此次出去有危险,我还要看着剑嵉不便跟着,白头发老小子还要镇着下面的大妖也难以跟从,于大贺这小子心肠不错,武当出身跟你同去如何。”
陈东山笑眯眯地点点头。
老人又对于大贺说道:“你如今跌入六楼,心气更宽了,让你跟着出去当扈从同去也会把你身上的心气沉淀下来,可愿随山师去长安书院一走?”
于大贺正了颜色,来到亭外,跪地大喊:“武当于氏于大贺,接诰命。”
老人说道:“你想修复人心天地,长城剑河这边办不到,你此次去长安书院找到圣师师兄,把信给他,儒家传承千年,如此大势联合长城剑河这边,修复一事就可以勉强办到了。”
随后又嘱咐道:“这是你转世之后第一次出长城,多小心都不为过。”
陈东山喝了一口米酒,笑道:“故人归啊,哪能不好喝一点呢?”我是故人,归来就应比去时潇洒才对,冠剑是今年。
白发始帝坐在一边插了句嘴:“要不要拿些跑路的法宝?”
老人面色一黑,心里道完了这次又要被搜刮一遍我的棺材本了。
陈东山呵呵一笑,又喝了一口米酒说道:“当然,我陈东山啊,东山再起的东山,贪财怕死的一个曾经好人啊。”
春风吹得意洋洋,一个曾经的好人带着一个是真好人的胖子下山去了。
一个面色寂寥孤独的老人又坐在亭子里,望了一眼高处的那座剑山亭,自己感慨了一句:“少年郎啊,挺好。”
等了一会儿,老人又有些担忧,此去长安经数年,不知可否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