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山从那片小坟里走出来,正巧有数十个大唐铁骑骑马围在周围,还有一个落魄的青衫客正在他身旁饮酒。
显然盛甲将士没有想到会从坟里走出一个人,眼前的青衫客身犯上命,朝廷追杀,已经追杀数月之久,途中死了不少人,甚至有一位八楼境界的行走之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如今青衫客终于没有力气,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青衫客醉眼朦胧,饮酒甚欢,看着眼前的大唐铁骑,眼神里有些不屑与嘲讽,扭过头看向陈东山,说道:“喂。”
陈东山带着斗笠,披着蓑衣,怀里白猫酣睡,腰上插着骨笛。听得有人说话,扭过头嗯了一声。
青衫客摆摆手,对那些大唐铁骑说道:“你们少等一等,待我说完遗言再杀。”然后对着陈东山说道:“你是谁呢?”
然后自说自答:“我也没有兴致知道你的名字,只不过今天你就要死在这里了,死在这个烂帝国里,死在那个昏君的脚下面。”
大唐铁骑为首一人说道:“陆溄,大唐年轻一辈佼佼者,在大诰命已然封禁的情况下还敢胡作非为的猛人,在闻道榜上排名第十。本应该是平步青云的天骄,却引起陛下的怒火,就只能成为枯骨了。”
被称为陆溄的年轻人豪饮大笑:“大唐疆域何止四万里,闻道榜上排在我前面的我就没几个看得起的,除了人品不错的宁白,战力确实在我之上的寒山小神君以外,其余的就算是排在第三的儒家大日王浩,在我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铁骑为首一人嘲讽道:“即便如此又怎样,即便你生前再伟大,死后岁月也只会磨灭你所有的痕迹,你还是比不上那些终将成为不朽的大人物们。”
有一个声音响起:“我觉得你说得对。”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场,陆溄很奇怪,这个人比自己还年轻?
陈东山抬了抬斗笠,露出半边脸,清秀的少年咧嘴一笑,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为首的盛甲将军摇摇头,把他的长刀从身下高头大马挂着的刀鞘里拔出来,说道:“今天就是他的死期,谁也不能知道。”
陆溄粲然一笑,饮尽了酒,从身下拿出剑来,说道:“头颅在这儿,谁人敢来拿?”
马匹开始不安地轻嘶,不断跺着脚。
陆溄慢慢站起,他现在已经没有一点浩然气可以挥霍,仅仅是一个凡人。
三巡酒后日高悬,陆溄开剑斩皇天。
这是一位得道高人的箴言,也正是因为这样,朝廷才容不下陆溄。
可笑的是,那位得道高人正巧是上古道门遗徒,好巧不巧又只有陆溄这一个记名弟子,虽然道门教家没落,但那位高人极为护短,又强悍如斯。
就是为了防止那位高人的道法,这次追杀是由一位八楼大修士带领的。
陆溄开剑,春色寂寥,春雨袭来。
陈东山穿好蓑衣戴好兜里,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大唐铁骑有些奇怪,他们不明白都已经暂贬凡人的陆溄哪里还有呼风唤雨的能耐。
陆溄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天气是偶然,不是我的缘故。”
众人拔刀齐上,陆溄又开口说道:“不过,有个老头的大道之法很厉害,你们要遭殃了。”
陆溄的剑上忽然之间凝聚了很多浩然气,一开剑便有一个老瞎子走了出来,不过明显只是远在天边的大强者用大道法凝成的一具法身。
领头那人面色凝重,一年前在这里两位推山京的大行走一死一伤,却没有定论,如今看来,这片传说皇土果然危险丛生。
老瞎子没有眼,却好像清楚地看清了一切,转头问道:“陆溄,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陆溄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来吧,毕竟你那老骨头我还不敢相信呢。”
老瞎子点点头,化作春雨流金进入陆溄的身体里。陆溄浑身的气势瞬间突破一楼,直冲而上,直到六楼顶峰。
陆溄说道:“如今闻道榜上前十都还是六楼,论起战力我足以排进前五,所以即便闻字辈野花盛开,我也将一枝独秀。”
冲杀而出,一跃而起,手起剑落,如同巨石砸下,毫不讲道理。领头男人振衣迎上,横刀来当,八楼修为多强悍。
陆溄不愧是闻字辈,或者说人间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对上高自己两楼境界的修士也不落下风,即便是暂借他力,暂时拥有七楼境界修为,也非常人可为。
陈东山呵呵笑道:“若是放在其他年代,不生在百年前或是如今,本应该是力压一辈人的资质啊。”
陆溄身形晃荡,横斜一斩而下,落在旁边的一个大汉身上,落下一串血珠。就在军伍之中不断冲杀,领头男人持刀追赶,满眼血红,却毫无办法。
结局已定,却翻转这头。
陈东山托腮看着,想起一个儒家叛逆说的话:人生就是这样,无穷无尽的作秀与玩笑,生在刀尖上,就把血肉潜在刀里,道理都没用,还不如刀好使。那个男人曾经是儒家资质最好的,最讲道理的,不过后来死了。
陈东山想着这些,并把这些说了出来,青衫客蹲在旁边,插嘴问道:“为啥死了呢?”
大唐铁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领头男人把刀插在地上,一手握刀,一边大口喘气。
陈东山问道:“已经结束了吗?”
陆溄说道:“是啊,不过我也没有力气了,现在只能说话,再动一下都会要了我的命。”
即便是陆溄,也无法战胜这么多的强大敌人。
陆溄很诚恳地说道:“如果你没有什么厉害手段,我恐怕还是要交代在这里。”
领头男人站起来说道:“上大人临行前专门测算过,我足以杀你,所以我有恃无恐。”
陆溄惊讶道:“半壁大唐的上大人还有闲情雅致来算我,那我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上大人,那个常年坐镇皇城长安的老人,至少十一楼的强者,盛传他就是前朝大帝留给太宗陛下的大国柱,也有人说他就是那位十二楼的皇族镇守,总而言之,上大人之名,人间皆知。
陈东山诚实问道:“上大人是谁?”
领头男人十分愤怒,即便是刚才陆溄骂昏君他也不会愤怒,但有人敢触及上大人的威严,便不能容忍。
陆溄一怔,说道:“这样吧,你告诉我那个故事,我告诉你谁是上大人。”
领头男人更加愤怒,提起刀,调动起紧紧有的浩然气,准备一刀结果了面前两人。
一道剑光朝天,然后人死卵朝天。
领头甲士额头上出现一道血线,缓缓跪在地上,眼神呆滞,说道:“怎么可能有凡人能弑神?”
对于凡人,他就是神明。
陈东山站起来,脸色漠然,右手上提着陆溄的剑。说道:“我才是神明。”
陆溄呆呆说道:“猛人啊。”
领头男人喃喃细语:“死了吗?”然后倒在地上,没有了生机。
陆溄抬头问道:“你是谁?”
陈东山说道:“你叫我姜湖。”
陆溄笑了笑,不住称赞:“这名字威武霸气,寰宇无敌,前辈你神通盖世,刚刚那一剑强大无匹……”
陈东山呵呵一笑,陆溄停住不说话了。
原来这就是江湖。
领头男人即便重伤,仅仅那些浩然气就不是他能够破除的,可惜人心起伏,人心天地若是陷入愤怒,就会有松动,那么就有迹可循。恰好陈东山最擅长的,就是以点破面,他的剑意可以借助那把剑和几近仙兵的右臂,杀死一个濒临死亡的修仙士就成了轻而易举。
陈东山说道:“我的剑意人间第一,姜湖险恶举世无敌。”
陆溄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我'字要和姜湖名字隔开。
陈东山说道:“我要往西边去,你要不要跟上。”
陆溄忙笑道:“如果前辈愿意收我做弟子那就更好了。”
陈东山瞥一眼,双眼剑气汪洋汹涌澎湃,刺进陆溄的眼里,陆溄一阵痛苦,刚刚那一刻他的道心险些就崩碎了。
陈东山笑道:“你还做不到。”
陆溄艰难站起来,问道:“我要做到什么?”
陈东山说道:“我看见了很多,比如你心里对哪位仙子动了凡心,比如你完全会从背后插我一刀。”
陆溄眯着眼睛,说道:“我的确不是像宁白那样的谪仙,也不是天生大道的西凉皇子,只是凡人罢了。”
陈东山点点头:“什么时候,你能拿凡人之躯,抵抗神明,什么时候,你就有机会承下我的剑道。”
陆溄点点头,弯腰说道:“请前辈上马。”
陈东山翻身上了领头的高头大马,陆溄趴在另一头马上,怔怔而眠,发出鼾声。
陈东山带着两头马共赴远方,看着陆溄说道:“不错。”
没有回答。
孤绝如初见。
凡人就好,谁说凡俗不如神体。
当年天魔下凡,说的就是人间凡尘太弱小,结果皇祖征战神明,险些打到域外地方。
陆溄一心向道,便有的是机会。
春雨连绵,想来很快东冈那边的血迹就要流干。
陈东山还带着斗笠,雨水日暮归途,斗笠少年高头大马,佩剑走州涯。
远方隐隐有一座酒楼,雨越下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四方来人赶忙来此避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
陈东山呵呵笑着,把陆溄踹醒。
陆溄迷迷糊糊,陈东山说道:“起来,干活。”
陆溄迷糊着重复:“起来,干活。”
陈东山说道:“让你看看江湖。”
陆溄回答道:“让我看看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