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每天的山上都会有一个少年在打铁,只不过打的是自己。
在这个难以估量如何建造出来的小世界里,没有什么寒冬凛岳,有的只是阳春白雪,四季如春。
在那个山顶上,白衣少年席地而坐,安安静静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手上的骨笛,骨笛上的纹路依旧清晰如初,少年明显又长高了一点,他怅怀地想了想,从长城出来约莫着过了三年时间,仅仅在这个山上看着星光就看了一年。
少年卷起袖子,用骨笛往右手臂上敲了两下,犹如铁剑相交,散发出火星,陈东山轻轻地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下了山去。
赵十二坐在茅屋外,看着自己改了好几遍的竹楼,竹楼不再歪歪扭扭,而是挺然直立,每一根竹子都被精心磨光。
赵十二喃喃说道:“本大爷果然是天下无双,连竹楼这么大的道力都拦不住我。”
陈东山恰好走到身后,笑了笑,说道:“道力都是古圣贤的道理凝成的伟力,岂是小小竹楼可比。”
赵十二扭过头,咧开嘴角,把亲自烧制的清酒递了过去。
陈东山小心接过,就着嘴角喝了一口,还觉得不尽兴,便又喝一口,打了个酒嗝。然后寻了个地方坐下。说道:“我其实不想走。”
赵十二说道:“你的人心天地崩碎,从长城出来就是为了找那个老头儿看病,如今倒好,连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一剑都用在了不认识的人身上,仙兵炼成了,唯一拦在你面前的就是砍基,然后进入第一楼。不过,我只会打架和烧酒,没有办法让你顺利砍基,你要出去我也不能跟着,只能守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星光灿烂。
陈东山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打架和烧酒就够了,这就叫阳春白雪。”
赵十二点点头,说道:“那就来一招阳春白雪吧。”
很多世家和宗门都有自己的大道之法,就如杨老人的蒸剑,在大泽之地足够邓式以一敌万,再如大秦君传的阳春白雪。这一代便只有赵十二一人会,即便是陈东山,也因为另一些原因没有得到阳春白雪。
赵十二抬起手,星光俱来,万物昂扬,生机盎然。仿佛阳春白雪。
赵十二对着陈东山说道:“不要说话,好好看着。”
陈东山认真盯着,果真没有说话。
少年清净的眼瞳里映出这样的景象:面色肃穆的中年人抬起手臂,满天星辰向着他俯首,星光散开,环绕在他的周围形成星壁,万般大象都衍生在星壁中,有怒风吹雨,有天上寺檐,有梵音如晦。然后中年人挥了挥手臂,星壁幻化成茫茫人间,在无边无尽的天空里飘着,中年男人说了一句阳春白雪,人间散成了星光,如同天女撒花,百般美丽。对修剑的人来说,那散下来的星光变成了万剑齐来,一股‘气’留在剑阵里,那股‘气’应该叫作道力。
赵十二说道:“每个十二楼的修士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域,在这里他们可以做很多如同天道的事情,这个领域就叫做道场。比如说寒山掌律的道场就是寒山山巅,北庭离宫小儿的就是他那个极尽奢华的宫殿,而这片坟和这片星则是我的道场,在这里我的阳春白雪足够压制住离宫小儿,足以轻易打杀十二楼以下的任意一人,比如说那个确实有点本事的大唐将军南青,或者是那个盛传血气方刚的大唐太宗陛下。”
陈东山用骨笛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有点点星光聚来,不过又迅速散去。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星光的浩然力量不适合我,或许剑气或是剑意能够穿插进阳春白雪里。”顿了顿,似乎对赵十二口中的道场感些兴趣,问道:“我的道场没有局限于一城一池。”
赵十二意味深长地看了陈东山一眼,说道:“你就是半个天道。”
或者说,你就是举头三尺的神明,不过是曾经,岳阳城里陈东山抹去了那一半,便是从新开始了。
那么陈东山的道场。
“我的道场就是这个人间,即便白虎上来也不是我一剑之敌。”
陈东山又喝了一口烧酒,晃了晃头,想着出去以后的众多烦心事,就不想醒过来。
赵十二问道:“出去之后要干什么?”
陈东山想了想,诚实地回答:“还没想好。”
赵十二说道:“寒山离这里不远,你要破掉春秋大业的狙杀,就不能暴露身份,既然如此,你就要去寒山先找一个足以为天下惊的身份,在那个道场里砍基之后,才能往前走,去长安,那边人间才是清味,意思多了去了,才有阳春白雪,你的剑意才能慢慢找回来,那里的人想来也不错,天下第一行走的曹言,儒家那个腐朽又搞笑的俞成,朝廷掌朝政一半的上大人,都很有意思。”
陈东山点点头,没有接话,而是反身进茅屋里,抱起天天睡觉不醒的白猫,重新走出来。
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赵十二从身边拿起两件衣服,说道:“外面正春雨。”
那是一个斗笠,一件蓑衣。
陈东山接过去,说道:“我要走了。”
赵十二沉默下来,低头想了很久,默默开口:“最后还有,从小就是我照顾你,我之后就是守坟的囚徒,如今你回来了,我却依旧没有办法让你平平安安的……外面很大,我知道的,你我生在帝王家,最是知道上面庙堂的残忍,即便江湖仙门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压得住朝廷,怒风吹雨苟难留,天上寺檐意无由。”赵十二抬起头,却发现少年早已不见,呆滞下来,就如同一个普通的男人,满天浩然气与星光都绕开了孤独的守坟人,似乎知晓了这方天地主人心情不好。
“哦,知道了。”身后少年笑着回答。
赵十二扭过头,阳光照下来,少年很阳春白雪。
赵十二咧嘴一笑。少年转身下山,最后留下一句话“故事从这里才开始。”
从这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