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山从晨曦里醒来,抬手看看自己回复如初的右臂,睫毛轻颤,从床上下来,重新把白色发箍系到手腕上。
面色温和的男人走进来,腰上挂着酒壶,打了个招呼:“醒了?”
陈东山点点头,往门外走去,赵十二拦了下来,没有让他出去,开口问道:“为什么非要那样练呢?我可以让你轻轻松松地活下来的。”
陈东山眉头一挑:“你想坏我大道?”
赵十二盯着少年郎,从腰上解下酒壶,扔给陈东山,说道:“酒给你温好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练武,即便你的身体成为碎片,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死。”
陈东山摇摇头:“不是为了吊命。”偏头看向窗外,阳光撒到少年脸上“还有很多事我得去做。”
赵十二问道:“我知道你很怕死,那你究竟要做什么事情你才会罔顾性命去把自己炼成一件仙兵?”赵十二没有想到少年所谓的练武炼仙兵是用天魔的骨头砸碎自己的手臂。
陈东山坐了下来,面色沉下来,在晨光里慢慢沉默,然后开口说道:“上面是强大的域外天魔,下面是与妖兽融为一族的妖族,南面的屏障很快就愈合,到时候蛮夷就会征战大陆,东海也不太平,龙棺凐灭,那个道人很快也会回来,北海外另一个未知也指日可待,更不要说人间还不太平,即便是在这个野花遍野,霜杀百草的年代,年轻人们都还幼小,上一辈难当重任,老一辈迂腐守旧,便只有我一个人。”
陈东山喝了一口温酒,接着拿起腰上的玉牌,玉的正面上写着剑气长三个字,反过来是千年器三个字,说道:“往前推一千年,往后推一千年,有我在,黑夜便不敢笼下,阴火就难以升腾,天地都会为人族辟易,我就是人族的护道者。”
赵十二有点沉默,只好不说话。
“非要去当什么护道者吗?”
陈东山抬头看向赵十二,发现他没有说话,于是猛然站起,瞳孔微缩。
一个白衣女孩儿从赵十二身后走出来,看着少年,女孩清秀的脸上挂着泪珠。
陈东山走过去,与女孩面对面“你醒了?”
女孩不住点头,像是回答这个问题,又像是回答一个更加悠远的问题。
陈东山出乎意料的平静,女孩抱住少年,呜咽不断。
少年少女,一幅图画。
赵十二觉得好生难过,因为女孩身上还有伤,体内的地藏火又一干二净了,此次化作人形后便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是本体,便是猫而已。
当阳光再次洒下,照射到少年脸上,女孩化作了光点和一只猫。陈东山捧起白猫,抱在怀里,抚摸着猫的身子,喃喃道:“现在你不能拦住我了。”接着走出茅屋,赵十二并肩同行。
陈东山问道:“你在这里这么闲吗?”
赵十二反驳道:“谁说的,本大爷每天都很忙的。”
陈东山摆摆手,不在意兄长大人的心虚话,示意赵十二不用跟上,自己下山去了。
赵十二停在原地,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有点闲,正巧看见了自己那两座破旧的茅屋,眼睛里闪出光芒。快步走到山后,那里是一片清泉和一片竹林。
赵十二手掌横切,从竹林这头砍到竹林那头,背着数十个上好的竹子,哼着很久之前陈东山教给自己的童谣,准备造一座竹楼。
陈东山下了这座山,走到大道之上,台阶直通山顶,大道两旁伫立着一个又一个的石碑,那是历代大秦皇帝的陵墓,可惜只葬着帝王们的修为仙兵尸体。
拾级而上,陈东山又来到石碑前,从怀里抱出白猫放在一旁,又拿出莹白骨笛,右手放在石碑上。
陈东山轻声说道:“这次应该能扛上一下了吧。”
一咬牙骨笛落下,像星辰撞下大地,大地顿时碎裂。右臂又化作虚无,陈东山喃喃:“真他娘的疼啊。”抹额飘起,少年晕倒。白猫趴在少年胸上,确信少年没有生命之虞,懒洋洋地睡着了。
…………
约莫过了一个月时间,少年去了二十九次,都没有抗过一次冲击。
陈东山坐在石碑前,右臂完好如初,思考着为什么。
赵十二还在忙着竹楼的事。
白猫还在慵懒地睡觉。
忽然之间,陈东山说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要那么用力呢?”
骂了一句娘,陈东山再次把右臂放在石碑上,像是关注一件珍贵的事,骨笛轻轻落下。
陈东山笑了一声,满身都是汗珠,但右臂没有消失,只是微微变形。
骨笛再次落下,少年忍不住叫喊一声,疼痛难忍。
最后挨了七次,再次晕了过去。
凝成右臂的仙气莹莹如玉,极其美丽。
平生就是如此,苦难不断,直到有勇气站在最前面。
等到陈东山醒过来,抬起右臂,右臂像白玉一样,陈东山拿右臂砸到石碑上,石碑砸出了一个缺口。
少年笑道:“本少爷神功大成,以凡人之姿堪比炼武士体魄,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抱起白猫,拿起骨笛,跳着走了下去,上山走向茅屋。
赵十二离得很远便打招呼:“下来了?”
陈东山面色奇怪,下意识点点头。
赵十二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大竹楼,满是成就感,真诚地笑道:“东山,咋样,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果真不愧是亲兄弟。
一个尿性。
白猫缩了缩头,准备睡觉。
陈东山尴尬笑了笑,问一句:“你想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赵十二眉头一挑:“说假话先。”
陈东山说道:“果真是大国手之作,凝天地之精华,取万物之本根,人间巅峰,百道所趋,这竹楼万般不说,且说铸造之材,便是天地绝一等,更且论铸造之人还是位列星辰的仙人……”陈东山掰着指头,淡然开口,脸也不红,还透漏着真诚,若非前面说了要说假话,是个人都会油然而生自得之意。
陈东山一抬头,不自然地停住了夸奖。
那个以往面色温和的男人穿着一件玄色衣袍,发髻间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浑身向上飘起,双脚尚未离地,便像是一个仙人。在大日之下,浩然气逐渐狂暴,赵十二眼眸里漏出星光,似有怒火。
少年赶忙赔笑道:“兄长大人莫生气嘛。”
赵十二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真话呢?”
陈东山正襟危立,面色沉着:“真话便是,刚刚小的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气氛霎时缓和下来,赵十二负手离开,面上重新温和如玉。
陈东山看着歪歪扭扭的竹楼,小声自语:“造的什么这是,跟猪圈似的。”
漫天日光瞬间昏暗,赵十二闪烁着星光,一拳轰出,拳劲砸向陈东山。
陈东山只来得及把猫扔出去,竖起右臂挡在身前。
赵十二手下很有深浅,按道理陈东山会被砸下山,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那样的话少年也暂时不会受骨笛皮肉之苦。
拳劲仿佛在昏暗中和铁剑相接,发出铿锵的声音。
陈东山右臂衣襟碎裂,露出莹莹如玉的手臂,拳劲留下一个小小的旋痕。
赵十二有点愕然。
陈东山开口笑道:“本少爷神功……”
赵十二又来一拳把陈东山打晕。
少年心里骂道:“你娘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