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歌写,两个人的寒冷加靠在一起就是微温。那么,两个人的孤独加在一起就是不孤独吗?可有时候,两个人的孤独加在一起却成为孤独的N次方。
如果彼此之间心气不相投,纵然拥抱也是貌合神离,水与火,金与木,隔着银河各有各的世界。
而心气相投的人是否在一起就不孤独?也不一定。彼此太透彻,孤独就像寒冷的水相遇结成了冰,对着冰,我们从相互的身上照见自己。这种孤独同样彻骨——发现同伴不一定是温暖。像狼在荒野上遇见另一只狼,在沉默的对视中它们突然起了莫名的颤粟,天地万物,飞鸟虫鱼,只它们是两只孤独的兽。它们的孤独比别的弱小的生物来得更猛烈,更难以挣脱。这一点,它们从彼此饥渴的眼神凌乱的毛皮以及风尘的足迹得到印证。它们望见在对方身后是一条黄烟漠漠的路,没有流水没有花香,只有残酷的血腥气味。那可能是和别的猛兽搏斗留下的,也可能是与自己的孤独搏斗留下的,空气中残留着伤口的气息。对方身后的那条路其实也正是自己的来路。凝视对面的身影,它不像有温度的同类,而仿佛是面冰冷的巨大的镜子,如果你把爪子,不,把手掌凑上去,会触到沁骨的凉气。你还会想与对方相偎吗?不,你只想赶紧逃离面前这个影像,它放大了你的困境,逼你正视你不愿正视的自我。你开始奔跑,跑得越快越好,自尊不允许你多耽搁一秒,你宁愿独自在路上行进,也不要一只相似的同类提醒你的颓败。
人其实类似于狼,是在群居中孤独着的动物。
捱不住孤独的人总在黄昏来临时急急寻找可以过夜的同伴。单数目标明显,复数不易被孤独捕获。这对于有类人是奏效的,他们不去碰触某些开关,只齐心协力地把黑夜捱过。
对于另类人,复数的夜晚仍然于黑暗无补。复数并不能缓解单数的孤独,有些距离语言或身体都不能消除。很多人这么冒险干过,与人为伍,但仍被孤独的流弹袭中。比如叶赛宁,海明威,法捷耶夫,茨维塔耶娃……还有伍尔芙,1941年3月28日,穿着皮外衣的她一直走到乌斯河边,从河岸拾起一块大石头放进衣袋纵身跳入河中。她丈夫伦纳德把她葬在两棵榆树的脚下,这两棵榆树相互交织,它们的名字分别叫作伦纳德与伍尔芙。她在遗书中写,“你给了我可能享有的最大幸福……我再也不能继续损害你的生活”——从34岁开始的复数的生活却并没拯救她,她对伦纳德的感谢有部分或许出于自慰,或对他善意的告白。
有人注定是敏感的单数,既便是双人生活也同样活在单数世界里。他们的水面结着薄的冰,另个人的重量反会加速冰的坍陷。有人从一支枪管脱逃,有人从河水中放生,有人从春天的楼顶……这些内心情感与孤独积蓄太多的人,在某一瞬间忽然撑不下去,于是仍旧想回到孤独的单数世界。
双人房或双人床不能说明什么,那些亮着灯光的窗口,不全是升起的光明。就算你看见了拥抱,他(她)拥抱的可能只是荒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