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之恋,它一直隐蔽在尘世幕后,张国荣的离去让同性之恋重新成为热门话题,同事说,“之所以那么多优秀的人恋上同性,可能因为征服异性对他们已无成就感,所以选择更有难度的爱恋,才显得惊世骇俗”——这种推断的前提是把爱恋当作一场高难竞技,以挑战极限为主旨,质素越高的人越有挑战意识。然而,更多质素优秀的人为何选择异性恋?而是否向一个同性表达爱意就一定比向异性表达更有难度?
爱恋是一个人真切地为另个人吸引,只为“难度”而爱,如同强迫自己吞下天生过敏的某种食物或呼吸某种不能忍受的气味,有过此种经验的人明白其中艰巨。当然,亦有猎奇者将同性之恋当作刺激的纵火游戏,但对大多同性之恋,它是种血液中与生俱来的倾向,他们的爱情方位从不朝向异性的河流。哪怕中世纪将同性恋视为耻辱的犯罪,仍然阻挡不了同性间痛苦的爱恋。
很早看台湾作家曹丽娟的小说《童女之舞》。两个十六岁的女孩在炎夏的南台湾结下友情,共同经历青春期,相互间充满微妙的好奇憧憬。十八岁,海滩,钟沅为小童擦橄槛油,顿时小童像被从炙阳海风中抽离——所有身体的感受都是初次,钟沅的手在她裸露的背上令人颤粟。后来彼此都交了男友,但一直保持着超乎友情的感情,当然,她们不是同性恋。她们只是充满对青春期性的疑惑,还有无法言尽的惦念,对钟沅和小童,相互都是镌刻不能忘的成长印记。
在二十岁出头看它时给我的印象太深刻。女性之间的爱与想相守一辈子的情意,是异性间不能领会的一种铭心。同性之好,如果出自心灵抚慰的需要,不肮脏,只是有一点忧伤。
有人说,同性恋是些想寻找回自己的人。上帝造人,本无性别之分,亚当身上的肋骨造就了夏娃,那些寻找同性伴侣的人,是想寻找自己失丢的那部分,为了重新结合成一体。
——同性间一旦懂得,比男女之情更懂得透,懂得深,不仅仅是身体的。身体或欲望会很快衰弱或厌弃,而“懂得”却会缔结更持久的联系。
对异性亲密持有本能畏惧的弗吉尼亚,她笔下的女人们总在心灵与情感上达到深刻融合,她说,“假如能和女性友好,那是怎样一种快乐?这种关系相比与男人的关系是如此幽秘隐蔽。”两个亲密同性间的灵魂相应就像山谷回声。
在同性之爱极不安全的表面之下可能藏匿着另种安全,像一条游荡在海洋幽黑的水底的鱼,在大群异族生物里找寻另条同类。找到了,它们相伴游去,像一条鱼和它的倒影。
有人需要异性的怀抱,有人需要同性的肩膀,爱恋的形式有时不是自己能选择。而最深切的爱和最放松的写作一样,到最后都忘了自己的身体与性别。只是两个人,两个生命,在茫茫天地相遇,把握流星即逝的一刻。
同性之恋不是开在黑暗中奇异诡秘的花朵,或者罂粟,它只是一种艰辛的尘世植物,因为阳光给了普遍方式的爱情,他们便在背阴的山后,从石头的间隙生长出来,生长是因为种子已然先埋在了地下。它生长,并承受着由此带来的喜悦痛苦。我愿意这么去理解这群情感“异教徒”们。
张国荣有首歌,《我》,林夕写的词,“大地有不止一种足印,神造世人,种种色色都有他公允……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焰火,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得赤裸裸”。这首歌是他唱给自己的吧,唱给同性之恋者,他们因为段颜色不一样的爱恋,所以盛放得分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