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举家团圆的佳日。
秋夜的穹庐,月明星稀,渭水河畔,晚风徐徐。
顺着新扩建的河堤景观路驰来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面向优居水苑并肩立着的纳兰和妻子曹秀秀身后。
纳兰夫妇正欣赏一墙之隔的水苑月夜景色,闻声,回过头来。“黑子!”
黑子下了车随手就把挺括的修身黑西服脱下,丢回车里,紧走两步,使劲拥抱着纳兰,双拳在纳兰厚实的背上,“砰砰”捶打着。
“死黑子,大过节的也不回家陪家里人。真不给我们两口子留点私人空间?”曹秀秀挑眉,瞪了抱在一起的两个大男人一眼。
扭过脸,笑眯眯看着从另一侧车门下车,挽着一头青丝长发,仪态端庄,款款走近的高挑女子。
曹秀秀陡然伸出手,一把拉住神色扭捏的姚烟霞。
促狭的抬手挑着姚烟霞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啧啧惊叹道;“哪里是孩子他妈,瞧瞧这水嫩水嫩的皮肤!”
“秀秀姐!”姚烟霞修长的腰身拧着麻花,发起了娇嗔!
“你们咋找到这来了?”曹秀秀挽着姚烟霞,轻声问着。
姚烟霞抬手指向优居水苑,“站那面往过看,高处就立着你们两口子,俩大美女大帅哥,还不亮瞎了眼。”
“呦呵!会调侃人了!”
“秀秀姐没带孩子回来?”
“家里老人不放行,说是孩子太小,跟着飞来飞去,不安全。反正都是借口,就是舍不得孙子离开身边。”
两个分别数年,已经都成了母亲的好姐妹,轻声聊着孩子的时候;小黑子和纳兰立在一旁,也在低声交流着。
纳兰接过黑子随行司机送来的罐装啤酒,“呵呵!黑啤,你这是要子承父业。”
黑子不答话,气势十足的挥手示意司机,将车挪到百十步外,与道旁停着纳兰的坐车停靠在一起。
纳兰呵呵笑道:“总是听人说,居董大气沉稳;还当是在我面前拍你的马屁。啧啧,这恢弘气度,起步也得高官大领导。”
小黑子攥拳在纳兰胸口不轻不重擂了两拳。
“狗屁的气度!还不是被逼的没办法!”
“谁?敢逼居大董事长!”纳兰眉眼间全是笑意,却努力绷着帅气的脸。
“去去!去!装,跟我装。”黑子解开了衬衣领扣,晃着脖子,又将袖扣解开,把衣袖随意卷到肘弯之上。接着又将腰间的皮带松开了,让笔挺的西装长裤松松垮垮挎在腰上。这才舒服的大大呼了口气。
纳兰促狭的说道;“要不要把皮鞋也脱了?”
小黑子随声左右脚互相踩着鞋后跟,真就把脚上的皮鞋脱了。赤足而立,冲纳兰挑着大拇指。“还是你小子经验丰富!”
“他娘的,憋死人了!”小黑子衣冠不整,肘弯压在河堤护栏上,大口喝着啤酒。
“我算是明白了,老板,就是老板着脸的意思。大老板,就是从大清早一睁开了眼,起了床,就得板着脸,直到大晚上进了卧室,关门上床睡觉。”
“不然呢?”纳兰收起调笑,神色严肃,语气无奈,说道;“你还想象当年哥仨创业时,天天吃夜市,喝大酒,吹大牛,见了漂亮妹子就生扑胡侃!”
“拉倒吧!甭说撩漂亮妹子,就是七仙女丢下董永,跑来来调戏,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是不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不分男女老少,统统不敢多嘴多舌。
你不知道兄弟这两年过的多苦!咱哥俩聊这一会,说的话快顶平常一星期说过的话了。”
“不会吧!也太狠了点。”
“怎么不会?在公司里打个哈气,都有人能够分析出内容。我又没你和鸿轩的本事,敢想敢做,啥事都要靠着下面人。开会,开会,哪个会都重要,听不听得明白,赶着下一个会议的时间点都要结束会议。
也不管张嘴说了句啥狗屁不通的浑话,都是董事长指示。真他娘吓人!
刚开始动不动就被人拿来当枪使,上下级,或者俩部门起纠纷,两头都说是遵照了董事长指示。
偏偏我这个董事长不知道给过谁什么指示?
没办法,只好少说不说话。”
“电话里话也没说清,一个劲催我回来;帮你做戏,还是玩真的呢?”
纳兰接到小黑子国际长途时,从黑子夸张暴躁的话语间猜测出,当时小黑子身边有人在,而且不止一两个人。
“如果真的出让古城这边所有公司的股份,你会同意吗?”
纳兰根本无视小黑子定定停留在他脸上凝视的目光,洒然耸了耸肩头。“早就约定好了,你主事,怎么做高兴,想怎么做,随你便。我都没有意见。”
“这可不是小事!我有几把刷子,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了解。公司是咱哥仨辛辛苦苦打拼出的,你上点心好吗?”
纳兰微微蹙着眉,沉吟片刻。扭过头看着好兄弟,言辞恳切,说道;
“黑子,辛苦你了!
虽说,我和鸿轩先后都曾经坐在你如今的位子上,终归那时的公司尚处在创业发展阶段,远没有如今的规模庞大。
创业阶段,人心向上,也没多少杂七杂八的心思。”
小黑子长叹口气,也不管围栏是否干净,弯腰便爬伏在上。
纳兰接着说道;“广义上讲,我们高度控股,高度集权运作公司的方式,和现时段,依靠高融资,上规模,抢占市场份额,公司运营的大潮流,近乎背道而驰。
优点就在于减少了制定经营策略,执行项目计划的阻力。
显性表现,就是往往能攥住先机,提前布局;大大降低了内耗,提高了公司盈利能力。
享受某种制度的便利,必然也要承受其中的种种弊端。
绝对控股,除过绝对公司的掌控力,必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我俩最初制定公司制度,也是尽可能将权力做了分散。不光设立了理事会,还有意请来我岳父,成立了公司党支部,监察部。用来制衡,分担,公司控股者的权力。
只是,随着这两年当初帮忙的长辈们,或因年岁太大精力不济,或是家有隔辈孙子诞生,陆续退出了公司;
后续接任者,一来威信不足;二来,只是把公司高层职位当做谋取个人价值的平台;生恐惹了你这个在公司一言九鼎的大老板心生不满,被罢官降职,甚至扫地出门。
当初我俩做的监督,提醒,分权的人事架构安排,也就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既然你们早就察觉,倒是快把解决的办法告诉我呀!我这没脑子的,指明了道,做事却是把好手。”小黑子眼底的灰暗顿时一扫而空。
纳兰言简意赅,说出两个字;“退出。”
小黑子一愣神,气的笑出声来;“呵呵,呵呵,这就是你们两个聪明人想出的好主意?”
纳兰郑重的点了点头。
“退出!竟然早早就想要退出,那干嘛还要辛苦八叉,穷折腾呢?”小黑子直起身来,激动地挥着手。
姚烟霞在一旁和曹秀秀聊着天,却一直竖着耳朵关注着二人谈话。
姚烟霞之所以在最初坚决拒绝之后,又答应小黑子了回到古城来;实则是看出来貌似越来越沉稳成熟,努力装着轻松愉快模样的黑子,无时无刻都仿佛心里压着千斤大石。连呼吸都不能顺顺畅畅。
回来后,随着以老板娘的身份,接触公司的人和事务越来越繁密,姚烟霞也是愈发的担心起黑子;无人时,也愈发因为自己没能力帮到黑子,暗自生自己的气。
前些日,连着又是有几个小股东联合逼宫,又是几位高层管理干部谋私暗斗;黑子索性把公司股东和高层都召集在一起,宣布要出让股份,退出公司。
当时是镇住了所有人。
只是公司内部都知道,缔造公司的哥仨,小黑子其实是最不适合坐在现在的位置。缓过神,都抱着观望态度,等着纳兰出现。
“秀秀姐!”姚烟霞向旁轻轻推着曹秀秀。
她实在是怕。
这些日子里,黑子无论心里多憋火,还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情绪外泄,表现的如此激动。
而在她的心目中,一直在期盼着作为公司缔造者之一,聪慧多智的纳兰早早归来。
她怕!黑子和纳兰吵起来,非但没有等来帮手,反而身上的担子会更加沉重。她的心将会越发的愧疚。
黑子丢开两个好兄弟数年,不闻不问。纳兰和萧鸿轩哥俩吵翻脸,纳兰远走他乡,萧三哥婚姻破裂,以及哥俩各自单独支撑公司运营等等,本不该发生的意外,追究起因,都怪当年自己插进黑子和未婚妻何欣瑶之间,造成的那场何欣瑶一尸两命的新春夜车祸惨剧。
“黑子!”曹秀秀插在纳兰和黑子中间,亲热的捉住黑子的手,“我们不是都回来了吗!再大的困难,大家一起扛。”
“你没听见他说,要放弃公司,还是一早就计划好了!嗨!合着就我一个憨憨,忍气吞声,吃苦受累,,,,,,,,”
曹秀秀蓦然间眉梢立起,毫不客气的瞪着小黑子;“哟,看把你委屈的,受欺负的小媳妇似得!好像纳兰天天啥也不干,搬个小板凳坐一边,在看你笑话呢!”
还就是一物治一物,曹秀秀拉下脸,话里加枪加棒,怼着小黑子。小黑子反倒冷静下来,甚至面露赧颜,躲避着曹秀秀凌厉的目光。
哥们亲,可纳兰也是人家曹秀秀老公。
先不说哥三能有今天的成就,有着曹秀秀大功劳;就是埋怨人家老公的话,也实在没有道理。
哥仨里纳兰的股份最少,付出却远远超过黑子自己。
纳兰辛苦夯实了基业,交到黑子手里,萧规曹随,当大老板,都当不好!有脸埋怨谁?
况且纳兰并没有清闲的搬个板凳坐一边看热闹。半导体产业从立项到试产,正式生产,纳兰是又一次经历了一番创业;其间的辛苦,比起守成,不知多了多少倍!?
“黑子,退出有好几种。
可不单单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彻底退出一种方式。”
纳兰少有的冲小黑子伸手,并着食中二指,做出要根烟的手势。
小黑子在身上,上下摸了一遍,扬起手如同纳兰的手势,摇了摇手。
隔着老远,司机竟然看的清清楚楚,脚步急促的跑了过来,不光送来了香烟和打火机,还顺便带来了饮料啤酒。放下东西,见小黑子等人都没吱声,便又是一路小跑,跑了回去,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眼睛却依旧紧盯着四人这边。
乘着纳兰和小黑子俩人点烟的空隙,曹秀秀插口说道;“黑子,如果你去别的公司当段时间老板。兴许心里的怨气就没了。”
“秀秀说的是大实话。”纳兰接过话头;“不说远的,你不熟悉的公司。就拿曹氏来做例子。历来有用人有用贤,还是用亲,两种说法;其实,最好的人才是又忠心耿耿,还能力卓越。
可是,普通人三亲四友,大致都差不多;能出三两个德才兼备的人才就很不错。
你把燕子,欧阳,小妹她们几个不计数,再数数公司里,已经展露出独挡一面素质的弟妹,十个八个总有吧。呵呵,这要是在曹氏,冒出来一茬子,这么多有学识,做事用心,把公司当做自己家的员工,秀秀半夜里都能乐醒了。”
“嘿嘿!”小黑子憨笑着挠着头。确实,这些孩子进了公司后,一个个暗地里叫着劲比着赛,看谁为公司做出的贡献更大。
纳兰话锋一转;“我和鸿轩预想到的情况,就有着因为我们的个人能力,知识结构,有一天满足不了控制公司的时候。我们仨个便退出来,让位给合适的人。”
“哦!”小黑子长出了口气。
纳兰笑着说道;“你也别想的太简单了!”
“现成的人选,让燕子回来,坐我的位子。
你也别给我留面子,就我没知识,拖了后腿。
这回我也报个班,用心学习学习,给自己充充电。”
纳兰一脸苦涩,“我俩提前见过燕子了。也提出让她回来。可是燕子现在一心只想帮着黄东建一家综合医院。而且,黄叔几个长辈也都支持燕子。”
“黄叔老糊涂了!”黑子呲着牙,“燕子和东子要建的那个医院,起意就是不想要再出现燕子父亲当年看不起病的悲剧。赚钱就不用想了,还是个大窟窿。
后面没个大个头顶着,能坚持下去?
真是的,哪头轻哪头重还分不清。
再说了,燕子上留学又不是学医,给东子打下手就是浪费人才。
不行,我这就去找黄叔。”
一着急,黑子也不摆大老板沉稳大气的派头了,系紧皮带,一边走,一边整理着着装。
匆忙走出去十几二十步,陡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转过身,抬手指着原地不动,掩嘴偷笑的纳兰三人;
欲要强装悲愤怒吼,刚张开嘴,却忍不住的朗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