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南面的群山间,一条远离了城市的土路,绕过山脚下的小村,于盛夏时节青翠山间逶迤伸延,成为山间谷地和外界仅有的连通。
依附土路高矮错落竖立着的黑木线杆,赋予了通往这片山中幽谷道路一息现代气息。
谷地内一道溪流曲折穿过,溪畔南边,一组石木建筑背依着竹海,顺着山势高低错落。
近午时分,谷地中小半搭建在溪流围出的冷水鱼池上的木屋,木色最新,对着溪水整面玻璃门全部敞开了,一女子赤着双脚坐在悬空在溪流之上的木地板上,在清凉的流水里悠闲的踢踏双脚。
如絮云朵挂在西北方向峰嶺,随着山间的风,忽而向东,忽而向南,兜兜转转了一个早晨依然未曾离去。
周蜜仰着头,等待着云淡时山腰直落而下的瀑布,直直倾泻,激落在瀑布下原有的深潭被人工改造围出的小小水库里,飞流溅射出的水雾在阳光里折射出七色彩虹。
当阳光被云朵遮挡住的时候,周蜜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山谷内最大的人工建筑之上。
横在山石绿植中间小水库的水泥混泞土堤坝。
如今,谷地所使用内能源都来自于山腰处的这个小水库安装的发电机组所发的电。
隔道山岭的小村所用的电,也来自于此。
每次看到,周蜜就不由的感叹!又有几人知道,这道堤坝也建立在谢莹的心里?
水库建成试验发电阶段,姚烟霞顺带给山岭那边小村也供上了电,事先说好的,试验阶段供电不稳定,电压更加不稳,先试试用来照明。
没承想到深处大山深处的处的村民,通了电,享用到用电的便利,不几日便急不可耐的开始添置家电。
结果,,,,,,,,,,
一次无偿馈赠,反而引起了整个小山村村民的激愤!
无奈之下,姚烟霞只得紧急联系远在古城的萧三哥。
即便是萧鸿轩事先联络了当地有关政府部门,一同到现场调解纠纷,依旧被激愤中的村民推挤到了水中。
山间没有手机信号,身在古城的谢莹自然一整天都联系不到萧鸿轩。
一身湿透的他,也只是顾得上换一身干爽的衣服,继续处理问题,离开时,匆忙换回半干的外衣,也就忽视了内裤。
如今回看,确然好生无趣!
萧鸿轩全款赔偿了村民的损失,但是,从此村民也再享受不到无偿用电。一年的电费就远超赔偿款。还有,熄了的香火情。
一条来历不明的内裤,也在萧鸿轩和谢莹之间筑起了一道堤坝。
“画不出来!”大袖翩翩,一身浅色宽松休闲装的钟少飞,烦心的丢下画笔,离开支着的画架,移步到周蜜身后,蹙着眉头,视线越过溪水,投在一大俩小,三人身上。
周蜜听见钟少飞说话声,扭身看到钟少飞焦躁的面容,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溪流对面。
对岸,坐在溪水边石块上的男子,短发,赤足,上身一件白背心,下身一条宽腿七分裤;露着黝黑的皮肤肌,肉线条清晰的双臂,眯着狭长的眸子,神情专注的在编制竹笼。
男子左右两旁,各弯腰立着个短衣短裤的幼童。
左边一身粉色,扎着丸子头的女童,嘟着嘴,似乎在轻声催促着男子。
另一边,个头矮了女童一头的男童,手里拎着只长尾红翅锦鸡,黝黑的小脸洋溢着得意,大张着嘴,隔着溪水也听得到童音脆亮“咯咯”笑声。
绿色草地在他们脚下向远处弥漫,到了山脚,成了翠的竹海。
“安做田舍郎,悠然见南山,意韵太难画出来了!”钟少飞满是沮丧。
“怎么?少飞哥要耍赖吗!要您画一幅画,已经一星期了,还要赖着?”周蜜斜乜着钟少飞。
嘴里埋怨着,见钟少飞也要席地坐下,周蜜还是忙不迭起身去画室取了小竹椅,一面请钟少飞坐,一面叮嘱道;“虽说肝移植手术很成功,你也恢复的不错,身体终究不比以前了,事事处处的要注意。溪水边潮湿阴凉,千万别贪一时爽快。”
“知道了!”钟少飞双手搭在竹椅扶手上,仰着身子,一脸的满足;乐呵呵的答应着。
钟少飞轻声问道;“快该走了吧?”
“嗯。”周蜜耷拉了眼帘,轻声应着。
二人无声的看着对面一大两小。
“再帮纳兰顶一年时间。”周蜜如同自语着,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片刻后,钟少飞蓦然哧哧笑着说道;“钱赚够了?”
周蜜收回伸在溪水中的双脚,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搭在上面,眼神迷离的看着对面,“多少钱算是够了?你问过他吗?如果他没有失忆,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会如何选择?”
周蜜的这番问话不是想要钟少飞给个答案。接着又问道;“少飞哥你认为钱够了吗?”
钟少飞的视线离开的对岸三人,随着扬起的头,视线一路向着远方青山碧空飘远。
“哎!”轻叹着,闭上眼,稍倾睁开了眼,“这样聊天太严肃,沉闷。”
有意大声笑出声来;“哈哈,周蜜这次手术成功,对于生命,财富,我可是都有了新的认识。”
周蜜也有意在调解气氛,促狭的说道;“是呀!种哥这会想开了,舍得给自己花钱了!就你这个画室,两百多平米,建设成本应该要大几百万吧!够在一线城市买套房了,放在这,日晒风吹水侵的,也就五六年时间就完蛋了。”
“哎!哎哎哎,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这是两不误,一边疗养,一边创作。才半年就出了几十幅作品,如果出售,,,,,,,,”
周蜜笑着打断了钟少飞,“可惜没有如果。”
钟少飞也不恼,“没有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想要卖掉。”
钟少飞惬意的呼吸着山间清润的空气,“回来后,知道了鸿轩最后给烟霞发送的信息,‘带我去天青山翠,干净的地方。’就很好奇,是个什么地方会让他念念不舍。
来了这里,我才明白。鸿轩其实不是要烟霞把他接来;他是想要长眠在这里。”
周蜜把大半张脸埋在膝头下面,只露出一对秀目,盯着溪流对岸。
钟少飞接着说道;“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出来,想到了。所以,来了,看过,又走了,没有一个人非要把他带出去,治好他的病。”
周蜜轻咬着大腿,双眼起了薄雾。
“你问我,我也问了你;
钱赚够了吗!
许久前,还在南方的时候,夜半酒醒无人处,我就曾经再三的问过自己。‘钱够了吗?’
二十来岁年轻时候,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身家百万,再不用为吃喝发愁,就远离俗世,找一山清水秀处,抚琴作画,快意此生。
但是,即便是已经资产过亿,百倍于百万身家;我还是停不下来,依旧委屈着自己,努力去赚钱。
不免的就要深思,倒是为了什么在工作?
两段婚姻的夭折,最终给出了答案。第一任妻子,离婚的理由是怕我有了点钱就不思进取,甚至于瞎折腾,糟蹋了。
第二任妻子,则是要为自己儿子有更美好的未来,争取最大化的利益。
那么,我满足自己愿望之外,依旧要辛苦创造财富,就是为了维系和周边人的关系。”
停了停,钟少飞稳住情绪;“最是可怖的是,用这个答案套在熟识的人身上,竟无一不中。
如此看来,这世间人与人原本就是如此。我一介凡俗何能幸免!
便释然了,不再为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对待而耿耿于怀。”
周蜜哑着嗓子,说道;“你和他不一样。”
“以我困于一家的小情小爱,比不得他情怀广大。做人的境界上是有差异,结果却都一样。
过程里经分的悲喜,谁也代替不了谁,也无法完全解读对方的思想。
殊路同归,终究,还是一番近似的人生。
说到底,每个人只能够教化自己,保持初心不变。至于别人,哪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曾经有心一同,经历同样的时光,在另一个时间节点,依旧会格格不入,甚至互为仇寇。”
迎着周蜜看过来的目光,“你呀,也别劝我什么心向阳光,春暖花开。我的思想一点都不阴暗。你眼可见,如今的生活是我一生之中最惬意。
不颓废,不放荡;每一日都充足又有意义。也别说我自私,我没有欠别人,便是今日就驾鹤而去,也没亏欠了谁。
兴许,你要提起,两次离婚我都事先隐藏了一笔钱;但是呢,首先,两次都不是我有意隐藏;其次,无论第一次离婚,勾引酒廊的股份,变现一百多万,还是这一次,燕子去找我帮忙,我背着二婚妻子借贷一个亿投入在诚居地产,后来变卖一部分股份还了借贷,富余出来的股份依旧价值将近两个亿。在两次离婚时,我获得的,所占的财产比例都远远低于留给两个前妻的数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让自己丈夫净身出户,她们凭什么呢?是我犯了错吗?呵呵,莫须有!明白吗?觉得可能对她不利,就可以毫无人性,毫无底线的对待你。她们又何曾不自私自利!?又凭什么要求我做一个毫无瑕疵的圣人。”
钟少飞猛然握拳抵在唇边,起伏不定的胸口,渐渐平伏。
抬手指着对面,“你不觉得他这样挺好吗。忘了,有时候是极端幸福。”
眯着眼盯着周蜜紧缩着的肩头;“周蜜,你也在羡慕着他。”
周蜜深吸了口气,挺起了胸,青白的脸离开膝头,后仰着,展颜一笑;“来了好几次了,少飞哥你总算是敞开了心怀,说了这么多话。少飞哥,大哥接你回来,是大哥认为你是家里一员,而且你没做错什么伤天害理,对不住人的事;在大哥心里,想法很简单,你出门在外遇到了困难,过不去,就回家,家里人会和你一起扛。
其实不光是你一个人,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坎坷,能否跨过去,和人的心境大有关联。
就你这次得病,回来之前,别说别人如何如何了,你自己都是已经放弃,一心躺着等死。
一年多了,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指手画脚,拐弯抹角的教育我;难道不是因为换了环境,有了家人的关心照顾,觉得生命还是有意义,才挺了过来吗!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起初我也怀疑过,鸿轩他们想要缔造的企业文化。过于理想,虚无。
等到参与其中,融入其中,身不由己的陷入其中。我呀,上瘾了,只到有一天惊讶的发现,已经舍不得,丢不掉,太多太多。”
溪对岸,男子编好了竹笼,女童盯着小男童将锦鸡放入竹笼,男子扯着竹条来回几趟,封住了笼子口。
“我来,我来!”女童清亮的嗓音响起,伸手要拎竹笼。
“等等!”男子唇角上翘着,将搭载肩上的毛巾取下,裹在竹条上。“小心,有刺。”
黝黑的男童踮着脚,骄傲的伸出小手,在女童眼前晃悠着,“我手可结实了!不怕刺。”说着话,眼睛斜乜着女童肉肉白白嫩嫩的小手。
男子抬手压着男童的小脑袋;“过了这个夏天,该上学了。有本事等放寒假的时候,跟小姐姐比比学习成绩。”
男童一摇脑袋,脱出了男子的手掌,撇着小嘴,不屑的嚷着;“切!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比不上她?一碰就吱哇乱叫的小娘们。”
“干爸,你看他!”女童顿时嘟着嘴,一对清丽的眸子眨呀眨,眨个不停。
“找抽!”男子随手敲了男童一个爆栗子,扭头看着女童,笑道;“你也别演了,挤出眼泪也很辛苦哟。”
先将女童抱上一旁的牛背,随后把男童也抱起来;
“我要骑前面!”男童扎着手脚嚷着,换来的是小屁股上清脆的一巴掌,男童哼哼两声,乖乖的坐在了女童后面。
“中午想吃什么?”男子牵着牛。
“竹笋。”女童抢先尖声叫出声。
“腊肉!”男童毫不相让,在身后扯着女童的肩,嚷着。
男子牵着牛,走向不远处的竹林,“好,好好!挖竹笋去,中午吃竹笋炒腊肉。”
说着说着,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的念叨;“竹笋炒腊肉?竹笋炒腊肉,嗯!”蓦然间像是忆起了什么,爽朗的笑了起来。
“干爹,你笑什么呢?”身后牛背上的男童问道。
“我呀!想起来你爹小时候,你爷爷可没少给他吃竹笋炒腊肉。”男子笑的愈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