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福带着她香港来回多次,甚至国外,在那个年代这都是难得的经历,后来更是放手把一些生意交给她打理,知道她能力足够,又有分寸,知道自己该拿多少可以拿多少。
曾经她觉得这样就够了,直到遇到锦鸿,才明白自己一直缺失的,只不过是从未得到填补。她这些年跟着黄仁福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到锦鸿第一眼,就知道是她命里注定的人。
但也是她唯一看错的一次,她看错了自己,原本以为她可以管住她自己,却没料到没管住自己的一颗心。
也曾有过短暂的瞬间,想过如果当初没有走上这一条路,会不会跟锦鸿在一起,但旋即被她自己所否定,她确定自己对锦鸿的感情是真的,可摆在面前的现实也是真的,叫她放弃已得的一切,跟着锦鸿一起,把从前吃过的苦重来一遍,她不会愿意,因为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为了得到这一切,放弃的是什么。
锦鸿从邓如文口中亲耳听到这一切,邓如文完全置身世外的态度,让锦鸿觉得那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遥远传说,与他和邓如文根本毫无关系。
他固执地,一遍遍地对邓如文说:“你等我,不管他告我也好赔钱也好,我都认,不要你去替我求情。你等我出来,我会去赚钱,欠他的都还上。你父亲的,你自己的,这些年你欠他的,我都给你还。”
邓如文平静的笑容一成不变,要揭开来才能看见底下的一层苦涩,然而她的微笑早已经长在脸上,谁也擦不掉。
“锦鸿,你不明白,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摇摇头,“不是他强迫我,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是我不愿意走比较辛苦的那一条路。”
“你不用心疼我,我这些年得到的,远比别人的多,而我想要更多更多的东西,有时候就要拿一些东西去交换,这很公平。我知道你不懂,你最好不必懂。”
“错在我,当初不该去撩拨你,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姑娘,你爱她,她也爱你,简简单单一点会比较好。我不能给的,会有别人给你。”
一切的答案都由她亲自告诉他,她走到今天,机会是黄仁福给的,可能力是她自己的,她若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不要说黄仁福无法捧她到这个位置,多半连花这个力气浪费资源也不肯,她自己努力认真也是真的,对锦鸿的感情也是真的。
不能、不愿走回头路,跟锦鸿从头开始,也是真的。
锦鸿眼睁睁看着她跟派出所的人招呼,让他们等他父亲来便放了他,并且不要为难他,随即道谢离开,并没有再看他一眼,只觉得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满嘴都是腥甜。
他出生至今二十余年,却是到今天才触摸到真实的人间。
戚连成来到派出所里把他领回去的时候,几乎不相信面前的人是他的儿子,锦鸿脸上轻重还带着血迹,神情则是可怕的一片死灰,像是断了提线的木偶,他颤抖着想去拉锦鸿又不知所措。
没有丝毫意外地,锦鸿被开除了,理由是不服从管理,扰乱生产秩序,加上之前多次长时间请假,影响了正常的工作,所以做开除处理。
那一晚上的事情也悄无声息的传开,都知道锦鸿跟老山打架的事情,也就知道了更多,包括锦鸿去找邓如文,不止是门口保安,还有别的人也有看到大老板的车子开出去,而锦鸿跟在后面追,紧跟着就是开除锦鸿的通知,那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并且有确切的消息:开除锦鸿的事情,是邓如文决定的。不知道多少人私底下暗自议论果然最毒妇人心,分明是邓如文先去撩拨锦鸿,等到东窗事发,为了保住自己在大老板跟前的地位,直接把锦鸿给卖了,这一招实在是够狠。
只有老倌儿岁数大些,经历的事情也多,咂摸了半天说了一句:“她这说不定是为了锦鸿好。”
总之出了这些事情,锦鸿显然不可能还继续留下在厂里,不如索性她亲手快刀斩乱麻,至少是断了锦鸿的痴心妄想,给他一条生路。
锦鸿当时不明白这些,也没有心思去想,他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去找毛孩,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他平时虽然不常跟宿舍里头人混到一块,但是毕竟做人踏实厚道,毛孩也愿意跟他讲,于是他才知道,这并不是一次偶然的事件,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了。
老山平时虽然傲一些,但是交活这事情非同小可,质量问题太严重,摊到谁什么都是要倒霉的,他也不敢太漫不经心。那为什么这一次就碰上了,然后还寸步不让闹到最后打起来,原来是背后有人指使。
先前的厂长,被换掉说是要安排去别的厂,到底如何谁知道,一口气憋在心里头不甘,没处发泄,想到整件事是邓如文牵头,才促成了大老板的收购,而且新厂长也是邓如文提的人选,这一笔账就算是算清楚了,又知道这些曲里拐弯的关系,所以找人给老山支了一招。
赶上老山一直跟锦鸿不对付,所以三两句话就给撩拨起来了,就有了那天在车间里的事情。而锦鸿果然也上了当,跟老山直接开干。
本来打算是借着这事情给邓如文上眼药,叫消息曲里拐弯传出去,邓如文从此在大老板那里打入冷宫,最好是连带着新厂长也不得翻身。结果事情的顺利甚至于出乎他们想象,刚好邓如文在那一夜搬出去宿舍,而黄仁福因为过两天视察,提前一步过来,当然要替她安排妥当,带了司机过来接。然后,就让锦鸿赶上了。
只不过最后的结果也并不如人意,谁料到邓如文手段高超,轻轻松松摆平黄仁福,仅仅是牺牲一个锦鸿,就换的她平平安安,她自己是毫发无损,而新厂长这些一切任命照旧不变,一场风波最终大事化小,前厂长最后所有的不甘心乖乖咽下去,照单全收。
这并不是完全的结束,前厂长后来另寻高枝,后面经济危机来的时候,并不曾幸免,厂子倒闭之后,他四处重新找工作,但始终被拒之门外,最后要放下身段跟人家一样进车间里头,还不如锦鸿当初一个主任,实在熬不下去,不得不拖家带口回去老家种地。
说起来也是曾经是所谓人上人,结果一朝跌落打回原形,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有传说曾经有人打过招呼,叫这些厂子都不许用这厂长,但是到底只是口头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