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原先的厂子,被邓如文牵线收购,没过多久遇上经济危机,也跟着倒闭,谁都说这是好大一笔亏本买卖,可黄仁福依旧是毫发无伤,包括邓如文,一转身也照样是出国读书,回头又是一片新天地。所以也有传言说其实当时收购一事是在洗钱,但传言种种,一概真假莫辨。
这样大的事情里头,改变几个人的命运,都根本不算什么。锦鸿要到很久以后才想明白,小人物的身不由己,不但随时被时代的浪潮席卷吞没,还会不知不觉当中卷入这些争斗。
开除的理由当然不能说是因为锦鸿砸了大老板的车,只是把锦鸿跟老山打架的事情拿出来说,还有他前阵子请假。但是另一方的老山,却是毫发无损,继续在厂里混着,直到后面经济危机当中厂子关门大吉,
老山后来的日子也过的相当不错,锦鸿听说过他,扑腾几年以后,在黄江那边开了个饭店,肚子吃的光溜水圆,进门有房出门有车,也算是小有成就,传说中的善恶有报,并没有报应到他头上。
而锦鸿更清楚,老山并不算坏人,只不过大家都是一样,都是为了生活挣扎的人,握住了自己能握住的东西而已。
锦鸿闷头抽烟,听毛孩凌乱地说这些,一宿舍里头,包括车间的人,都替锦鸿憋屈,替他可惜,可到底谁也做不了什么,一切都是锦鸿自己做的事情。
锦鸿最后也只是跟毛孩道了谢,让他帮忙给大家招呼一声,以后有空再聚,拿过自己不多的一点东西离开,一转身走上的就是另一条不一样的路。
他没有给毛孩给任何人留下戚连成店里的地址,大家都知道他爸在清溪开店,时不时过来看他,但是都猜测他一家人关系并不好,不然这么近也从来不见他回去,更不跟人说他家里的事情。
结果就是,等何舒乐打电话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何舒乐差点要疯掉,锦帆回来以后她心里头时时刻刻绷紧着一根弦,总觉得锦帆太过平静,接受现实也太迅速,而以她对锦帆的了解,不该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她有预感锦帆还会再一次离开,只是不能精准地算着是到哪一天,隐隐约约觉得,锦帆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却不知道到底是在等什么。回来后的锦帆依旧是逃课,只是不再出去,不再找陈孟夏,成天成夜只在宿舍里躺着,大约是睡觉,连跟她也很少说话。
这预感她没敢跟锦鸿去说,但是两人的反应,分明心照不宣。
事实证明了她的一切猜测,锦帆的平静只是表象,内里仍然是一座活火山,只等待林竞明何时点燃那根引线而已。
她更想不到的是,锦帆每天苦守在宿舍里头,不是逃课不是睡觉,而是在等林竞明的电话。
从锦帆回来以后,原先陈孟夏给过她的那个号码,本来就只是他房东那里的号码,就已经找不到林竞明了,锦帆起初不死心地打过几次,直到那头不耐烦地告诉她,林竞明早已经搬走了。
应该是生怕锦帆还会死缠烂打,所以林竞明几个姐姐合伙赶紧给他重新找了住处搬了家。这一回是陈孟夏也没了办法。
锦帆不是没有找过他,但是他也是爱莫能助,本来跟林竞明也不是天天都联系,说不上来是哪一天,再打过去就找不到林竞明了,搬家了,而后有一天林竞明倒是打电话给他,说起来也是垂头丧气,把锦帆过去这一遭的经历说一遍,陈孟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又不是月老,没有牵红线的本事,更何况现在林竞明已经定亲了,他也不能说活活硬给人拆散。
锦帆像是那年月刚流行起来的复读机一样,对着陈孟夏的话又重复一遍:“他已经定亲了?”
陈孟夏试图看她的神色,却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锦帆皮肤本来就白,失了血色的白,所有的表情都像是流失了,他只能是无奈地点点头:“是啊,你哥把你带走以后,小明其实难受的不得了,你也知道小明他是个认死理的,要不是两家闹成这样,现在他爸妈也伤心,他作为一个儿子来说,不能说都这时候了还让父母去操心吧,只好是最后听他大姐的,跟他大姐夫的表妹两个见了面定了亲。
末了陈孟夏还一脸的惋惜:“这事情叫人怎么说呢?苦的不光是你,小明他也有他的难处,一个大男人,哪能不顾着父母,可他对你是一片真心,到现在他都没瞧过那女的几眼,不用说你也知道,他心里头放不下你。”
“要不是为了家里头,他哪能说这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
往下陈孟夏还说了些什么,锦帆一个字都没听到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学校,整个人像是发了一场大病,浑身冷的不断的抖,杯子裹得再紧都没有用,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一颗心从里到外没有一点热乎气。何舒乐喊她吃饭她也只能摇摇头说要睡觉。
心里头无比的清楚,她和林竞明,走到这一步终于是没有路了。农村里头,定亲与结婚无异,双方父母家人就都认可了,四邻八乡也就都知道了,就只差摆酒席那一步了。
而定亲离摆酒席,差的也就不远了,那时候他们就是正式的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一个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然后,还会有孩子,日复一日,将来他还会记得她吗?
那她付出过的时间,感情,又算什么呢?
那股子不甘心的火,再次腾腾地烧起来,把锦帆架起来炙烤,她每一刻都不得安宁。
唯剩下一息不灭的,是她最后一丁点的希望和信念:她坚信林竞明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并没有变过,只不过是他们所要面临的现实变了。不是林竞明要跟她分开,而是所有人逼着他们分开。
锦帆有着他们一家人如出一辙的执着,始终相信对一个人,感情没有那么容易更改,她见识过林竞明的无助,软弱与崩溃,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想要抱紧他,宁愿用一生与他相依为命。
并且相信,林竞明对她也是一样,他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锦帆那时候深陷在自己编织的一厢情愿的幻想中,她已经忘了最初的时候,只因为林竞明是她唯一拥有的,现在的锦帆,是有什么便去爱什么,不顾一切,不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