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根躲闪着,好半天才一咬牙:“平时没人敢跟你直接说,以前我们也当时别人乱传的,说她是在香港认识了一个大老板,有家有室的,儿女岁数都跟她差不多,不愿意离婚娶她,她自己也就光是图人家的钱,当了人家外边的人。”
随即锦鸿从二根及其他人嘴里,听到一个他所完全不知道的邓如文。
邓如文来到他们厂里,是因为这家厂的老板,跟她那一位生意上往来不少,来这里一是给她安排一个路子,再就是也带着任务来的。锦鸿他们厂老板早想把厂子脱手,而她那一位正想从香港往内地转,所以两下里,其实就是她来考察厂子,确定合适以后在中间牵头拉线,而厂子的转手其实也是她促成的。
锦鸿像听天书一样,听着一个对于他来说完全匪夷所思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名字是一样的,可是完全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邓如文。
他不相信那些是真的。
但是老倌儿点起根烟,半天张开口:“大家心里头都明白,谁也不好跟你讲,知道你心气高要往上走,喜欢她也正常。都以为你是聪明人,哪想到一直糊涂到今天。”
“你这阵子为了家里的事情东奔西走,魂不守舍的,又请假走这么多天,所以不知道,那两天香港大老板过来考察,开的那叫什么车,我们也叫不上来,可是她从车里头下来,挽着大老板的胳膊,跟两口子似的,这是厂里头多少人看见的。”
“你想想她一个做工程的,厂长他们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都拿她毕恭毕敬当太后一样捧着,背地里一转头,什么底都给她兜了出来。也就只有你,敬重她是个文化人,就觉得大家都跟你是一样。”
“其实邓工自己对这事情,一直都大大方方的也不瞒人,谁也没见过女子是如她那样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看你的样子,猜出来你是不知道,想提醒你,又不能明说,一开始我们都还以为你知道,再说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好做恶人。”
锦鸿耳朵里嗡嗡直响,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就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而从头到尾,仔细清算一遍,邓如文从来也没有骗过他分毫,只不过是隐瞒了没有告诉他这些。
一直都是他自己,他被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所欺骗,要到今天才知道。
锦鸿掉转头冲出了宿舍,剩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去哪里。铁栓问着大家伙:“要不要去拦一下?他刚刚还跟老山打过架,一下子知道这个,万一冲动起来再做出什么什么事,那可不得了。”
老倌儿迟疑了一下:“还能做什么?他八成是去找邓工,到时候两个人理论不清,咱们去了到时候人多了反而搞得难看。这事情只能是他们自己解决。”
老倌儿说的没错,锦鸿冲出了宿舍就去找邓如文,他到这时候仍不肯相信,邓如文那么明白通透的一个人,他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相信她的超然众人不是因为她自己的本事,而是要靠一个有家有室也有权有势的老男人。
不相信她对他的感情,和那些用心,全是假的。
他一口气快冲到邓如文宿舍,才想起来邓如文说她要搬走了,还不知道搬了没有,搬到哪里去。
才想起来,他从来没有问过她那个朋友是谁。
人的命运,往往就是在那一线之间。差一步都是天翻地覆,全然另一个景象。
许多年以后锦鸿遇到二根,此时二根也是已经在东莞扎下根来,混成了一个手机屏加工厂的副厂长,好歹是一起患难过的,再见面说什么也要一起坐下来喝酒,聊起这些年际遇,后来就都喝的有点多了。
二根醉眼朦胧之际,拍着锦鸿肩膀问他:“你当年要是没被厂里开除,没一狠心出去折腾,那到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锦鸿握着酒杯只是笑,清醒的时候都无法设想的事情,醉了以后要如何回答。
然而哪怕是醉到这样神志不清,脑海里依旧有一点指向清晰明确:有没有被开除,知道那些事情以后,他都无法继续留在厂里。
而他混到如今,与他有没有离开厂子无关,只与邓如文有关。没有邓如文,他离开了也不过是一家厂到另一家,车间主任或者工段长,一辈子到头也许是个副厂长,注定受制于人,即使想打破一切也是空有心而无余力,是邓如文带他学会思考,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包括他自己,原来可以不一样。
从头到尾是邓如文一步步带他离开原先的世界,有意的,无意的。
不管是锦鸿还是邓如文,都没有想到那一晚上后来会发生的事情。邓如文也没有想到刚巧会是这一天,锦鸿会与人打架,会在这时候知道一切事情然后会来找他,而锦鸿,也不会想到时机会这样凑巧,也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的盲目,要让他彻底看清楚一切真相。
锦鸿赶到邓如文宿舍的时候,正看到一辆黑色油光锃亮的车子停在她门口的水泥路上,车里坐着个人。车头车尾,是一个圈里三个叉的车标,后备箱打开,里面放了几只箱子。
他要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许多生意人最喜欢的奔驰商务,以他当时的工资,一百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辆。
然后他看到一个年轻的一身制服的男人,从邓如文房间里走出来,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拎着一只箱子,邓如文跟在他身后带上门,男人走过去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然后快步走过去给邓如文拉开车门请她进去。
锦鸿眼看着邓如文自然而然地坐进车里去,后座上那个人的身旁。一切昭然若揭,邓如文没有欺骗他但也没有告诉他的真相,现在借由命运的手亲自来揭开给他看。
一刹那间,锦鸿忘记了所有的理性,只剩下一颗满是不甘的心狂乱跳动,他不顾一切地大喊着邓如文的名字追上去,就好像是车子带走邓如文就不会再回来。
奔驰车在厂区路上缓缓行驶,锦鸿在后面一路狂奔一面大喊,很快车里的人都听到动静,路灯底下锦鸿看的清清楚楚,邓如文分明是回头了。
然而车子并没有停下来,锦鸿已经忘了一切,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追上去,哪怕是到天涯海角,而他只有一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