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梦醒的那一天,在那一天之前,一定有过无数的征兆,只不过锦鸿一直在他自以为的那个世界里头,睁开了眼,却全部忽略不见。
事情发生的那天,照旧又是加班到晚上十点多,厂子被收购以后,一直就是这样连天加夜的忙,锦鸿负责出货,还有检验。
一开始都风平浪静,直到老山那批货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老山其实并不老,比锦鸿还要小半岁,心思也算灵活手脚也快,但要看跟谁比,他比锦鸿早进厂快两年,也不过混到个小组长,所以心里头不服气,跟锦鸿不对付也是难免的,这个在车间里头,几乎大家都知道,但平时面子上也都过得去。
锦鸿扫一眼老山拉来的这批货,都不用翻开来看,眉头已经皱起了起来:“这上面几块都有崩边,还有……”
他拿出测试笔芯,刷刷划了几道,玻璃上留下清晰可见几道划痕。
锦鸿把铅笔放回去:“不合格,打回去。”
老山脸色入场,依旧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半包烟塞过去:“锦鸿哥,大家伙忙到这个点钟,饭都没吃饱,饿的不行了。有个差不多可以了,等下大家一起吃炒粉去。”
锦鸿把烟塞回去:“这批验收不合格,打回来你们还是一样加班,到时候还要扣奖金。”
一个组的人都排着队等着出货,卡在这里都着急了,伸长着脖子问好了没。老山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笑着:“何必呢锦鸿哥,你只管出货,又不管质检,大家都一样混口饭吃,何必互相难为呢。”
锦鸿沉住气跟他讲道理:“这不是难为你们,这是你难为我。我不是质检,可这样的活拿去给质检,抽样不合格打回来连我也要跟着扣钱。你们辛苦点,做都做了不能白累一场。”
老山也不笑了也不叫哥了:“这么不给面子?”
锦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怕过谁,当下不卑不亢地道:“面子不是谁给的,是自己挣的,再说这不是面子的事,不合格就是不合格,谁来了也是一样,这不能拿面子说事。”
老三不吭声了,掉头把一推车的玻璃往回拉。
本来到这里就完事了,但是他没看锦鸿,只是冷笑一声说着:“靠女人挣来的面子,也好意思拿来说。再说也不看看是谁的就敢碰,吃了熊心豹子胆,早晚有倒霉的一天。”
那一车玻璃,像是哗啦一声全部碎在锦鸿脑子里,锦鸿一把过去揪住他:“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旁边人都慌了,一齐上来拉架,叫老山少说两句,老山却全然地不甘示弱,冷笑着说道:“怎么?许你做就不许人说?你觉得你上了姓邓的床就了不起?就能骑到别人头上来?你以为她傍上大老板你能跟着享福?也不想想你连大老板的女人都敢动,大老板能饶了你?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片刻的死寂之后,锦鸿一脚踹翻了推车上的玻璃,哗啦啦一声玻璃四下里散落,边角摔烂的碎片飞溅,锦鸿一把掐住老山的脖子:“你他妈给我说清楚!谁他妈是大老板的女人?”
所有人都慌了,拉这个拉那个的都有,却死活都拽不开,谁也没料到锦鸿这么大的力气,眼看着老山白眼珠子都翻出来了。
老山也慌了,死命掰锦鸿的手,锦鸿那样子,谁看了都是跟疯了差不多,他真怕锦鸿一失手能要了他的命,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你杀了我也没用,谁不知道这事情?你当她年纪轻轻能当工程师是怎么来的?不跟大老板睡觉,那么多能人凭什么轮到她?”
锦鸿手上渐渐松了劲,他茫然地看,四下里一张张熟悉的脸孔,神情一样的复杂,没有人敢于去面对他的眼神。
姓邓的,大老板的女人……
锦鸿放开了老山,老山一屁股跌到地上,咳嗽了半天,指着锦鸿一脸的火气:“你自己惹祸上身,凭什么气往我身上撒?都一样打工出来混饭吃,你以为你就跟人家不一样,凭什么就你癞蛤蟆能吃上天鹅肉?做梦去吧!”
旁边人赶紧去拦,叫他不要再说,然而谁能快的过锦鸿,直接一脚把老山踢飞出去坐倒在墙角。
老山也不是个吃素的,从地上滚起来就要跟锦鸿拼命。两个人撕打在一块,旁边人拼了命地去拉。
最终副厂长被惊动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地狼藉,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都是不要命地下死手,玻璃被踢翻的到处都是。
一问为什么打起来的,谁也不吭声,这事情谁敢再往外说?
副厂长气得直哆嗦:“锦鸿你是主任,带头打架,我看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两个人都被叫到办公室里头,盘问半天,老山到底也不敢说话头是怎么挑起来怎么打起来的,只说锦鸿不给他出货,他不服气,才打起来。
而锦鸿,无论怎么问,他一个字都不说,满脑子乱哄哄的,全都是老山刚才那些话。
闹到快十点多才把他们都放回去,都签字摁了手印在保证书上,保证以后再不打架影响生产纪律,至于说医药费这些的,两个人自己商议解决,少不了的,这个月的生产奖金是没了。
锦鸿一言不发照着做,闷头回到宿舍里头,挨个床板踹过去:“都别装睡!都给我起来!”
他一个个问过去:“你们都知道什么?”
他不相信老山说的,厂里一帮人,平时闲着就喜欢传小话,传着传着就走样了,再说女的都是流水线上一个月拿几百块钱的,他们不相信邓如文比他们厉害,所以非得往她身上扣一个名堂,才能让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然而整个宿舍里头鸦雀无声,沉默如山,然而锦鸿从这沉默,以及他们躲闪的视线当中看出来,他们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话,却不敢说。
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锦鸿不是傻子,他只是从来没有怀疑过邓如文,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身上和背后会藏着什么秘密。
最后是二根沉不住气开了口:“锦鸿,你跟邓工你们不是一路人,你条件又不是差,厂里头喜欢你的又不是少,回头什么样的都能找到,不是非得找她那样的。”
锦鸿觉得嗓子眼往外泛起一股血腥气息:“她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