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寒假放到元宵节过后,但是锦鸿提前早早返校,自然为的是和姚若兰的争吵。姚若兰也不去送他,还是锦帆一路跟到大路口。锦鸿面色沉沉,好半天叮嘱锦帆一句:“帆帆,往后不可以让明远叔常到家里来,记得吗?”
锦帆幼小的心里知道,哥哥并不喜欢明远叔叔。她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她并不讨厌戚明远,在她的心里,明远叔叔是好人,会帮妈妈干重活,让妈妈不那么累;偶尔来家里,还会带些卤菜、汽水之类的;而且他在的时候,妈妈心情总是不错,笑嘻嘻的,甚至还哼着歌,像往日爸爸在家一样。
要是爸爸在家就好了。明远叔叔到底不是爸爸。
戚连成这时候在东莞,拉开麻雀大的五金店卷闸门,对着货架上、地上的货,看看街上少得可怜的行人,又叹了一口气。坐下来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家里的来信,锦帆的字还是那么稚嫩,每一封的末尾都写着:“爸爸,我想你,你赶快回来吧。”
戚连成每次看完那些信,都要坐着,抽好一会烟,才慢慢把信叠好收起来。
夏天渐渐逼近,气温逐渐蒸腾。锦帆晒黑了几圈,可是心情跟气温一样一直往上升:马上暑假了,锦鸿也要回来,又可以跟在他后面到处跑着玩了。姚若兰还给她做了条新连衣裙,她偷偷照过几回镜子,觉得好看得不得了。天天盼着锦鸿赶快回来。
这天晚上停电,锦帆睡到一半,风扇停了,热醒了。她叫一声:“妈。”没有人应,伸手一摸,旁边的床是空的。外间厅堂里有低微的响动,像是床板晃动的嘎吱声,又像叹息。她大着胆子爬起来走下床,鞋子也没穿,走过去瞧。
当天晚上没有半点月亮,夜色里只隐约瞧见两个人形,在厅堂角落的小床上,缠绕成一团。粗重的喘息和努力压低的呻吟让她听出来,那是姚若兰。锦帆小的时候跟戚连成和姚若兰一起睡,有几次深夜里醒来,迷迷蒙蒙看见过他们这样缠在一起,姚若兰就是这样的声音。她再懵懂,也渐渐知道那是爸爸妈妈才可以一起做的事。爸爸回来了?她心里一喜,然而紧跟着,听到另一个声音:“嫂子……”那声音低哑沉闷,锦帆听来却再熟悉清楚不过,是戚明远。
如同五雷轰顶,锦帆咬紧了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偷偷回到床上去。隔壁那细微的动静终于止歇,而后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响,细碎的脚步,打开门渐渐远去。锦帆不想听,闭上眼人整个蒙在被子里,一身汗湿的像水淋过一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妈妈怎么会跟明远叔叔睡在一起,如果爸爸知道了,会怎么样?望着黝黑的房顶,黑暗里似乎急速旋转,转成一个扭曲的漩涡,要将她深深地吸进去。
锦鸿暑假回来的时候,看到锦帆有些诧异。小丫头蔫巴巴的,成天无精打采半点精神也没有,完全不像以往每次看到他回家时候的兴高采烈。他以为是姚若兰平时又骂她,心里头已经窝着火,横竖娘俩谁也不肯给谁好脸色看。
这天锦鸿去同学家玩,回来的时候路过村东头,几个闲汉坐在树下打牌,看见锦鸿骑着自行车过去,就一齐吆喝起来:“哟,锦鸿,大学生了。”
锦鸿笑着打过招呼,骑上车准备回家,当中有个人却笑嘻嘻道:“锦鸿,晚上睡觉家里门可得关严点。”
锦鸿到此还不明所以,笑着应道:“天天都关着呢。”
谁想那人不依不饶,就加了句:“那就好,别家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知道。”
锦鸿脑子里轰一下,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他把车子停下来,问:“叔,你这话啥意思?”
那人看他脸色阴,也有点害怕,旁边的人也开始偷偷踢他脚,他咽一口唾沫,仍旧嬉皮笑脸地说:“没啥意思,注意安全嘛。”
锦鸿死死盯着他,又打量一圈周围的人。被他的眼神扫视一遍,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锦鸿一言不发,骑上车子飞快离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开始怪说话那个人:“你说你,跟个老娘们似的,非得碎嘴子,这下痛快了?人家家里的事,你非得嚼舌头根子。”
那人心里头也后悔后怕,嘴上还得逞能:“你们哪个没说过?”
“说过也都是背后说,谁像你,非得当人家儿子面说,这不是找死么?”
“那怎么了?光许他家偷人,还不兴人说了。姚若兰偷的是明远,又不是我,我跟他有什么仇?我就不信,他能打我?”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静了下,有人说:“难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锦鸿不是兔子,他是狼。”
结果还真说准了,锦鸿当天就跟明远动了手打了起来。锦鸿打起架来,果真是跟狼一样,完全是不要命的狠。明远四十多岁的人,长年累月干活,身板又敦实,居然一下子被他撞翻在地上。
姚若兰跟锦帆赶到的时候,锦鸿跟明远两个都已经头破血流,血糊了满身满脸。姚若兰当时就哭了:“要死了这是,都不要命了?”
旁边十几个人硬把两个人拉开,锦鸿已经脱力了,两条腿还乱蹬,眼睛血红血红的。姚若兰哭着过来给他擦,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滚!”
“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你叫我滚?”姚若兰炸了锅了,一巴掌甩到锦鸿脸上:“你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那一巴掌,打掉了母子亲情,锦鸿用力站起来,眼珠子血红瞪着姚若兰:“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妈!”转身走之前,他指着戚明远说:“再敢进我家门一步,我弄死你!”
姚若兰一路哭着,让锦帆扶着回了家。回到家甩开锦帆就进了里屋,把门砰一声关上。锦帆在外面只能听见她一边哭一边翻箱倒柜的声音,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急得要死,一边哭一边拍门:“妈,妈你开门!”任由她拍得山响,姚若兰就是不开。
锦帆哭得嗓子哑了,忽然里面“咣当”一声响,再没半点动静。锦帆心里一沉,绕到窗户边上,透过玻璃往里一看,梁上垂下来长长一根绳,姚若兰吊在上面,晃晃悠悠直打圈。
锦帆腿都软了,爬起来就哭喊:“妈!妈你不要死!”跑到厨房从灶后头找出斧头,对着门一阵猛砍。
外头本来不少人跟过来想要看热闹,听见出了人命,知道非同小可,赶紧过来帮锦帆砸门,好半天终于把门砸开,把姚若兰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