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乐只看到锦帆逐渐扫去从前那股子颓唐,虽然依旧是无心学习,但至少不再像行尸走肉的游魂一样。
只是一想到这样的变化可能和陈孟夏有关,何舒乐便觉得心惊肉跳。
有好几个黄昏,她看到锦帆端着盆走到水房去洗头,然后旁若无人地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到膝盖的裙子,逆着去教室自习的人流往学校外面走去,因为年轻,背影融化在夕阳里头也像是带着热烈的生机。不用问也知道,那里陈孟夏在等着她。
这样的变化在何舒乐旁观者的眼光看来,无异于饮鸩止渴。
当然何舒乐并不能知道,锦帆这样的欢快,多半是刚刚偷偷给林竞明打过电话,也不知道锦帆的被褥底下已经藏了厚厚一叠用过的IP卡——她不舍得丢,甚至于恨不得把林竞明每次打电话的内容录下来再抄写一遍,这样才能够保证自己一字一句都不会忘记。
这一次锦帆学的乖了,她牢牢地守住了秘密,连何舒乐都不知道她已经悄无声息地跟林竞明重新搭上线,因为怕何舒乐会告诉给锦鸿。
何舒乐每天沉浸在题海里,挣扎得头昏脑涨也爬不出来,偶尔抽一点余暇来操心锦帆的事情,已经完全不够用,于是笼统地把锦帆复苏一样的变化归结于陈孟夏,她也只看到一个陈孟夏,却不知道锦帆怀着的是更加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舒乐旁敲侧击地问过锦帆:“那个陈孟夏,来找你也找的太勤快了,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锦帆只是笑:“什么都听人家说,那简直不要活了,那么多人,口水也能淹死人的。我跟陈孟夏就只是朋友,别人不管怎么样,你难道还不了解我?”
何舒乐欲言又止好一会还是没忍住,决心吐露实情:“你不缺这一个朋友,也不需要像他这样的朋友,有什么好怕别人说的。”
锦帆垂着头,不吭声,该怎么样让何舒乐理解呢,她比谁都清楚,以前的戚锦帆,说什么也不会需要陈孟夏这样的朋友,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现在,溺水的锦帆,能抓住的仅有的救命稻草,也不过是陈孟夏了,他给她看到了希望,于是她义无反顾。
但是何舒乐的担心也同样让她如芒在背,年少的锦帆,还学不会让别人彻底的失望以及放弃,她沉默半天,最终只会说一句:“你别担心,我跟他只是朋友,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何舒乐看她的样子,叹一口气只能逼迫自己继续一头扎进题海里,复读的生活没有半秒钟的轻松,每个人都是孤注一掷,所以并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锦帆有这样扔掉所有筹码的勇气。
她只希望锦帆有自己迷途知返的那一天,只希望那一天不要太迟。
结果,等来的便是锦帆出走的消息。
那一阵子锦鸿过的不能说顺利也不能说不顺利,工作生活都照旧,还能有什么呢?
他还跑去找工段长,他们磨边打槽那边经常人手不够,锦鸿跟他谈妥,早晚班对班的时候,就过去帮忙,算是另一份工,按出货算钱。
他得为未来多做打算,锦帆这一年考上考不上,随便什么学校他得让她读下去,哪怕是老家县城里的师专,出来回去镇上当个小学老师,也算是有个出路。
要是考上了,那不用说更是大把花钱。钱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这是锦鸿在东莞这几年来学到最深刻的一课。
起初工段长吓一跳,说什么也不愿意——锦鸿已经是车间主任,眼看还要往上走,身份在那里摆着,哪里轮得到他当小工指挥使唤,然而锦鸿也非常坚定,工段长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最后只能是答应给他这样办。
每天除了忙便是忙,按理不应该有别的什么想法。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锦鸿常常总觉得似乎有人盯着他,等他猛一抬头便收回视线,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如此的真实,锦鸿不得不反复寻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还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这也是车间里最寻常的消遣,从前锦鸿从来不会留意,但是如今他总觉得那些人似乎在说的是他——不然为何一见他路过便忽然闭了嘴。
那完全是一种本能,桩桩件件加到一起,锦鸿总觉得不是自己疑心太重,但他一直是干脆利落的性子,一贯与人为善,能有什么使得他跟别人不一样,值得别人背后观察说道的?
想来想去,也只有邓如文了。
锦鸿百思不得其解:他和邓如文,不是一天两天,传出去也已经够久,何以到现在才发酵开?
邓如文也已经回来了,只是比以前更忙一些,有两次锦鸿在食堂里见到她,都是匆匆地扒上几口饭,来不及说更多的话便离去。
锦鸿满腹打了无数遍的草稿,已经滚瓜烂熟的一切,真正用上的一个字也没有,他想问她这阵子出差去了哪里,有什么见闻,他自己回家里的种种,预想中早已汹涌如同岩浆一样只待喷薄的所有这些,都找不到出口,于是凝固成为琥珀一样的沉默。
后来锦鸿才知道,原来那一切的征兆并非空穴来风,一切都已经在预演,是他自己太迟钝,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刻安稳,于是他蒙住了眼不愿意去看结局和真相。
那天是锦鸿休息,头一天他从自己的班上下来之后,又接着续上对班打槽,一连十几个小时,粉尘和玻璃碎屑裹满一身,汗水冲下来身上便像下了一场泥石流。何况他不是一天两天,连着一个多礼拜这样连轴转,铁打的人也要磨下来两斤生铁。
结果就是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才想到他说了请工段长吃饭,还好不算失约,连忙起来,找上工段长,同另两个休班的工友,一起出去热闹。
街头的也是大排档,炒粉,烧烤,啤酒,几个人七七八八叫上一桌,一人一瓶啤酒下肚以后,什么话题都能聊得。工段长劝锦鸿:“你看你这一阵子累得脱形了,不要一心想着做工,钱是赚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