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最后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象林竞明此刻如果在眼前,她能做什么说什么?大概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抱着他痛痛快快哭一场,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跟心酸哭出来,那时候她一个字都不用说,眼泪会让他明白。
那是十七岁的锦帆,以为自己经历的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委屈,以为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却不知道命运递过来的盒子一层又一层,而她打开的才只是包装纸。
何舒乐在她下铺,写卷子到不知不觉倒在枕头上睡着,一睁眼看见床板的缝隙泄漏出来的手电灯光,听见纸张翻动笔尖刷刷的声响,还有沉吟和停顿,还以为是锦帆终于想明白,要把丢下去的捡起来。
陈孟夏没有食言,第二天果然给锦帆送来了林竞明的电话号码,见到锦帆的时候一脸抱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店里生意忙,到现在才有功夫,怕耽搁了赶紧给你送过来。”仿佛是他的拖延会毁掉锦帆和林竞明的一生幸福。
正好是在中午,锦帆见陈孟夏专程跑来,热的一头一脸的汗,已经是过意不去,又加上送来的不是别的是林竞明的号码,几乎是天大的恩情,她想都没想:“我请你吃饭吧。”
陈孟夏没拒绝,而锦帆也不可能说请他吃食堂,两个人到外面小店炒了两个菜,中午人多往往要等。陈孟夏并不着急,他一直能说会道,要不然锦帆也不会认识他,连林竞明也曾经说过,陈孟夏浑身上下就一张嘴顶用,跟哑巴都能聊一天。
所以他一开了腔,便连绵不绝,从他和林竞明小时候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的糗事,到林竞明从小便不爱上学,又不敢逃学,只能是趴在课桌上睡觉,额头方大概就是这样来的;不知不觉中已经过渡到他自己身上。
于是菜上齐的时候,锦帆已经知道,他表叔台球厅生意十分红火,加上底子硬有关系,不怕惹上麻烦,而且,表叔对他极其看重,预备开了游戏厅以后就叫他过去管着。
“锦帆你到时候尽管来玩,带人来也行,都算我的。”陈孟夏大包大揽地说着,锦帆只是笑着喝水不说话。
因为锦鸿过去的原因,潜意识里头她把游戏厅那样的地方划上了等号,所以从来不喜欢那样闹哄哄烟味冲天的地方。
而陈孟夏兀自滔滔不绝地发表着宏论:“其实,依照我的意思,生意要做就做大的,有前途的。现在什么生意最有前途?开网吧啊,谁不喜欢新鲜东西,电脑里头什么都有,那些游戏就没有谁不喜欢玩的。”
“而且我打听过了,水电网费全部扣下来,一小时成本不到一块钱,剩下全是赚的,你想想一个网吧随便弄个几十台电脑,满座的时候一小时就是几百块,这都是纯利润!再弄个冰柜卖冷饮方便面,钱还不是刷刷的。可惜……”
他摇着头,一脸的惋惜:“我不是老板,做不了主,我表叔没有那么大的胆识,说起来真是亏,要换成我早晚得把这生意做起来。”
说到兴起,他娴熟地掏出烟来点上,吐烟圈的动作更是熟极而流,热腾腾火辣而霸道的烟味直扑到锦帆脸上来,锦帆百般不适,但她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因此只是带笑忍耐着。
她对于陈孟夏的宏图大业全然不感兴趣,但是对于和林竞明有关的一切,她不愿意遗漏分毫,在陈孟夏身上,她极力地搜索着林竞明的影子,以及跟他有关的蛛丝马迹。
陈孟夏当然不让锦帆请客,锦帆百般努力也没有抢过他买单的手,陈孟夏从她手里夺过钱,不由分说塞回她衣袋里:“你还上学,又是女孩子,哪能让你请,下次,下次再说。”
一顿饭吃完,在陈孟夏那里,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为货真价实的朋友,陈孟夏把她送到学校门口还不忘记叮嘱她:“有空到我那边玩去,有什么事也只管说,我在这里好歹认识几个人,能帮上忙。小明那边,我也帮你们想想办法,不能叫你们就这么分开,那太可惜了。”
锦帆那时候孤立无援太久,听到哪怕是一句问候,她也能当做是靠山,何况陈孟夏是林竞明的朋友,又带来林竞明的消息。她对他只有感激,于是笑着点头。
而陈孟夏看着她意犹未尽地说:“我要是有空,也来找你,以前的同学也没有几个在这的了,想想怪没意思的,还好能见到你。”
锦帆没怎么犹豫便点了头,她急迫地需要所有来自于林竞明的消息,和他那个阵营的支持,陈孟夏是她最佳的盟友。
只有何舒乐对这件事情感到不安,她眼看着锦帆的变化,看着陈孟夏一次次跑来找锦帆,而锦帆如飞鸟投林一般,对所有可能的危险通通视而不见——何舒乐不相信锦帆会看不出来,陈孟夏何止跟她们不是一路人,他根本是个危险分子,浑身上下满是她们那个安全世界以外的气息,光是看一眼,何舒乐已经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刻能在他和锦帆之间划出一条安全界限。
其实锦帆比谁都要清楚,她亲眼见过锦鸿从前的样子,怎么会不知道陈孟夏是什么人,陈孟夏身上堕落的气味比锦鸿还要明显,锦鸿那时候浑身剑拔弩张,靠得近了仿佛会被他身上无形的力反弹开,而陈孟夏,他怡然自得,显然这样的生活他乐在其中,比起寒窗苦读然后熬一个前程,他相信自己已经在台球厅、游戏厅里找到自己的前程。
但锦帆坚信陈孟夏是林竞明好朋友,所以他们关系是不一样的。何况,她是因为林竞明才跟陈孟夏打交道,至于林竞明以外的陈孟夏是个什么样的人,与她有什么关系?
锦帆当时以为自己分得清毒药跟蜜糖,只是那时候她太年轻,以为有人可以从毒药里提取出蜜糖,而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陈孟夏帮她重新建立起与林竞明的连接,光凭这个,锦帆觉得她会感谢他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