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孟夏惋惜的意思更加明显:“那就是了,你哥上门闹成那样,直接跟他家里打了一顿,小明也被揍成那样,你是没看到。所以说难怪我婶子生气。”
他说的婶子,显而易见是林竞明母亲。他跟林竞明,都是一个村庄上的,难免沾亲带故,锦帆听林竞明说过。
“说来说去,你家人要是说能松口要是同意,其实哪至于闹的那么难看?我婶子也说,不是不愿意花钱,儿女婚事是头等的第一桩,可你家你哥,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这叫人怎么办?”
“小明走之前我见到他,那么大高个快二十岁的人了,说着说着快哭了,他说他想找你,叫你跟他一起走,可谁的心不是向着自家人?你跟他说的也是你想再来一年想考大学,他耽误不起,也不能耽误你。”
“现在两家又闹成这样,再找你你家里不同意,白白又让他妈伤一回心。没办法,是真没办法。”陈孟夏摇着头叹气说道。
明明青天白日,大热的天,喝下去的汽水像一场寒症发作起来,锦帆连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往外冒着森森的寒气。她想起锦鸿那天从外头回来,眉骨上破的皮,还有脸上的淤青。
她早该想到的,锦鸿跟人打架从来都是半点亏也不能吃的,人家打他一下,他最少要还十下的,那林竞明该被他打成什么样子了?
原来林竞明的母亲恨她,连电话都不许林竞明接她的,是有道理的。
锦帆死死咬住嘴唇,她没亲眼见过当时的场面所以无法想象,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锦鸿打戚明远的那一次,锦鸿红着眼睛像狼一样,是真能杀人的样子。
他当然没杀了戚明远,可是差一点,便杀了姚若兰,如果不是拦得及时,姚若兰早一根绳子把自己解脱了。
锦帆那时候太年轻,剩下最多的就只有无处发泄的精力,以及她自己。何况她骨子里的倔劲与锦鸿原本是如出一辙,可是却南辕北辙。
不是爱就是恨,总之如同飞蛾,一意要扑火,仿佛只有那样剧烈燃烧才算是活着。
林竞明这一条路被锦鸿堵死了,她想要爱而不得,就只剩下最简单直接的恨了。锦帆在内心里头完成了一场清算,她把一切都算在了锦鸿的头上。
很多年以后锦帆才懂得,人这一生,都有着必然要走的路途,无可避免无法更改。只是她的这条路走的丢盔弃甲狼狈不堪,还与锦鸿背道而驰那么多年。
而其实锦鸿做错了什么呢?无非只是他是她的哥哥,她一脉同根的血亲。
锦帆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东莞,一个食品厂里头,本来要跟着他姐去苏州,后面他大姐说东莞那边工资高,厂子也多,工作好找,把他带去那边去了。说是确实不错。”
东莞,又是东莞,一瞬间锦帆几乎对记忆中那个灰蒙蒙连阴雨的城市起了敬畏之心,不知为何,与她有关的人都像是河流最终汇入海洋一样,去了那个地方。
但知道了林竞明在哪里,锦帆的心便安定了下来,只要能找到林竞明能有他的消息,上天入地她都不会有任何的害怕。
她当即管陈孟夏要来了林竞明的电话和地址,陈孟夏分明有些犹豫,好一会才下定决心:“锦帆,有个事情得跟你说一声,你最好是有心理准备。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一旦不念书了,那都是准备定亲结婚。”
“小明他家里头,也有人上门来给他说亲。他不想同意,他还记挂着你,但是你家里的态度放在这,他等你一辈子也是没有用,不能说让家里人为他担心,所以他也见了几个。”
锦帆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问出来:等一辈子也没用,他等过吗?这才多久,他就去见了相亲的人。
顷刻间委屈几乎排山倒海一样的:他固然是被锦鸿打击得够狠,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在他母亲那里碰壁碰到一塌糊涂,为什么她能够坚持,他却变成这样?
但锦帆依然要撑着一口气告诉自己:一辈子太长了,谁都等不起,不能怪他。他不是心里头没有她,只是现实逼迫着他们,她自己不也是被迫来复习了?
陈孟夏察言观色也知道这话在锦帆心里头等于扎了一根刺,连忙说道:“但是那些他都不喜欢,他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不会不知道,现在主要是你家里搞成这样,他也不想过分让他家人伤心,只能是敷衍着。”
“具体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该不该给你他的联系方式,但是咱们也是朋友,你对小明的心还有他对你的心,我也都是看在眼里,不可能说这么不仗义不帮你。”
他从身上摸了半天,找不出纸跟笔,锦帆自己找出来给他,看他笔走龙蛇写下一个地址:“电话号码我写在通讯录小本子上的,记不住,你在哪个班上?回头我去找你给你。”
锦帆拿着写着地址的小纸条,已经是如获至宝。关于林竞明的一切,到她这里都像是指点藏宝图的密码,她孤注一掷地以为最后解开的一定是叫做幸福的谜底。
回去以后她便给林竞明写信,千言万语要说,说什么呢,快两个月了,他是如何过来的,有没有想过她?她别的什么都不要了,一心只求跟他能有个结果,请他一定要等她?她知道了锦鸿做的事情,但锦鸿是锦鸿她是她,没人能改变她的心意?
太多太多,几张信纸哪里写得下承载得了?而这些,原本不需她说,原本林竞明就该懂得,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于是一张纸上,写了又划掉,最后全部撕掉。
她从前最突出的科目便是语文,那时候还没有媒体铺天盖地不遗余力的宣传,满分作文尚未兴起,但她的作文每回都被老师当做范本打印出来全年级学习。然而原本最驾轻就熟的事情,此刻反而最为艰难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