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头管理严格,除了走读生带胸牌,其余住校生要有任课老师签字批准的假条才可以出去,但这对于锦帆完全不是问题,她手长脚长,加上小时候跟着锦鸿满地疯跑练出来的胆量,学校四面那高高的围墙根本拦不住她,她脚底下垫几块砖头,便能手脚并用地翻过去到外面的天地。
那是锦帆一生中最自由的一段日子,完全不去想作业跟考试,也不想前途和以后,人在放弃了一切之后才最自由也最轻松,自由到无所适从,有时候出去逛一整个白天,从城市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像是穿越海洋的候鸟,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岸,所以停不下来。
直到那一天,她路过台球厅的门口,听见有人叫她:“戚锦帆?”声音里带着疑惑和不确定。
锦帆下意识回头,看见陈孟夏拿着台球杆子,站在一堆抽烟穿肥大T恤裤子的小年轻里头,一手的白灰,大约是什么时候蹭到了鼻子上,平白添了些丑角一般的滑稽,看见她回头,一脸的惊喜:“还真是你啊戚锦帆。”
锦帆是用力想了半天,才恍然回过神来:“陈孟夏,你怎么在这?”
随即心不听使唤地狂跳起来,下一秒钟已经脱口而出:“你跟林竞明还有联系吗?”
陈孟夏跟他们同级不同班,是林竞明的同乡,有时候林竞明不回家,他会帮忙从家里捎带些东西过来,也因此去班级里找过林竞明几次,说熟也算不上,亏得他一张脸黝黑,所以锦帆记得他。
陈孟夏苦着一张脸:“好歹大家也算同学,你见面不问我怎么样,先问林竞明。”
随即神情里有了几分复杂玩味,“你跟他真不联系了?”
一句话便叫锦帆敏锐地听出来,他显然是知道她与林竞明分手的事情,也许知道的还有更多,至少,她可以想办法从他这里知道更多。
她迫不及待地笑着说:“这不是见到你了吗,有时间慢慢问。”
陈孟夏一脸的笑:“什么时候有时间?现在有吗?”
锦帆也笑,她现在一无所有,就只剩下时间了,于是飞快地点头。陈孟夏二话不说,放下台球杆,直接让给了旁边的一个小年轻,“走,找地方说去。”
身后那帮人一齐哄笑起来:“陈孟夏可以啊,几句话就上手了。”
陈孟夏板着张脸骂:“说什么呢?这是我兄弟女朋友。”
那时候还不像许多年后,大街小巷遍布咖啡店奶茶店,即使有,他们也消费不起。只有街边店门口会支起几把伞,底下放上桌子,店里头一个饮料机,上面贴着汽水、鲜榨果汁的字样,两毛钱一杯,当时大家都爱喝,虽然许多年后回忆起来味道,像是喝下去整个化学元素周期表。
陈孟夏买了两杯汽水,跟锦帆坐到大阳伞底下聊天,说起来各自情况,陈孟夏的成绩比林竞明强不到哪去,高考结果出来,只比林竞明高了几分,同样家里也不会叫他再白白浪费钱,省下来留着给他盖房说亲事。
本来他要出去打工,是他一个表叔在南方听说是混社会的,惹了事跑回来,在市里头开了这家台球厅,未来还要放游戏机还有其他的,听说赚钱跟淌水的一样,正好表叔一听他高中毕业要出去打工,去家里说了几次,出去不如跟着干台球厅,于是他就来了。
陈孟夏说完自己的又问锦帆:“你现在干嘛呢?怎么这个点在这?”
锦帆也不瞒他,她好不容易见到个跟林竞明有关联的,像是大海上见到一块浮木,把锦鸿逼着她跟林竞明分手、她跟林竞明断了联系、被锦鸿强押着来复习,原原本本告诉了陈孟夏。
陈孟夏听她说自己读不进去书,所以每天出来闲晃,一脸的可惜:“你跟我们不一样,成绩好有书念,其实还是该好好念考个好大学的。”
“又不是念了就能考上,一年去考的那么多个,录取才多少个?”锦帆把老师们拿来鞭策他们的话,当做堕落的理由,因此相当快速而且心安理得,“再说读出来又能怎么样?”
她没有说的话是,读出来,考上大学,还能跟林竞明在一起吗?
隐隐约约里头,她知道自己放纵的背后隐藏的一线希望:她和林竞明现在只是分手,但是如果说她考上大学了,那时候锦鸿更加不会让她跟林竞明在一起。
而如果她考不上,锦鸿说过就一年,她把这一年混完,到时候没有结果,锦鸿也无话可说,不能再难为她。
到时候天空海阔,她大可以去找林竞明,那时候也许他们还能在一起。
陈孟夏点点头:“其实说的也是,念完大学出来还是一样进厂里头,比人家一个月多拿两三百块钱,可是十年寒窗这中间花出去的钱,还有如果出去打工赚的钱,两头算下来,根本就是亏的,何况读书这么辛苦,还浪费那么多年时间。”
锦帆那时候实在压抑了太久,身边每个人都或说着或身体力行着,把读书看作天大的事情,只有她恨不得打破这一面天走出去,陈孟夏的话让她一下子觉得轻松又亲切,因为终于找到人跟她是一样的想法。
何况陈孟夏身上,还有她最想知道的林竞明的消息。她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唯独这件事情上面,一刻也不能等,所以迫不及待地就问陈孟夏。
陈孟夏摇着头,一脸的惋惜:“你跟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当时看你俩那么好,考上考不上的,都该有个说法。”
“我们班里头有两对,也都是一样没考上,回去一说正好,有一对都摆过酒席办过事了。还有一对也订好了,等着出去打两年工再回来办事。其实你俩现在这样,你又不愿意复习,在这里头混日子,还不如跟小明两个一道出去算了。”
锦帆捏着汽水杯,天气热,汽水早就不冰了,只剩下杯壁上的湿凉气息,顺着手心毫无头绪地乱钻。她轻声说:“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妈接的,说不让我跟他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