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乐挂完锦鸿的电话以后,走到锦帆床边,锦帆睡在上铺一动不动,随身听的耳机插在耳朵里,何舒乐拔下来,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锦帆也毫无反应。自从她回来学校之后,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何舒乐叹一口气:“锦帆,人总要面对现实的,这不是你哥的错,何况走这一步本身就不是错。多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总比无路可走的好。”
“你哥他真的是对你很好,处处为你着想,免得你将来后悔。这些将来你一定会懂,只是你现在如果还赌气,就没有将来了。”
“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来复习了,反正注定已经是这样了,索性什么都不管先考上了然后去找林竞明,他要是真在乎你,怎么会放着一个大学生不要?他要是不在乎,那更好,大学里头比他好的人多了去了,你那时候何苦还死心眼认准一个他?”
“将来你会知道,这世上比他好的人太多了,但是你只有把这一年好好过完,将来考一个好的学校,才会遇到那样的人。外面的天地很大,区区一个林竞明,不值得你为他这样自暴自弃。”
锦帆静静地听着,何舒乐的话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凌乱的无从捕捉,她也放弃了伸手,于是那些微茫的光一样的东西,没法在她心里头落地生根。
将来,她哪有什么将来,那是他们给的,她早已经不要了。他们,锦鸿拿走了属于她的东西,也是她唯一拥有的,她要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林竞明,她已经心甘情愿放弃过余绍华了,再放弃一次,她还有什么?
她要的是林竞明,拿所谓的将来去换,她也心甘情愿。
何舒乐能劝她,却不能管住她听不听得进去,眼看着话说出去起不到任何作用,也只能是憋了一肚子的无奈,自己学习去。
复习班里功课吃紧不说,最主要的是那股子低气压,同正经高三又完全不同,他们是已经打过一回败仗,丧失过希望的,谁能保证这一年就不会浪费时间?谁都是一秒钟也不敢耽搁。
复习班里流传最广的一个例子,是一个复习了八年最终考上山东大学的,还有复习了五年考上厦门大学的,老师们时不时在各自班上说起这样的例子,本意是为了打气:看看人家八年五年都能熬得下来,熬得也值,你们眼前这些算得了什么。
却不知听在所有人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压抑:究竟有几个人狠得下心,把青春当做赌注,一把全投入进去在那暗无天日看不到光和希望的复习生涯中去。
何舒乐复习的机会得来不易,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像锦帆这样被捧在手掌心当中,她家里还有个弟弟,是真正一家人的宝贝,延续香火的希望,将来少不了要盖房子说媳妇,钱要省着用,所以何舒乐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家里同意她复习,她自然是不敢浪费半刻辰光。
有时候锦帆半夜翻身,看见她被窝里还有手电筒灯光,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多,第二天还得照样五六点钟爬起来上早自习。
但她不是唯一这么拼命的,复习班几乎人人如此,随时随地走进班级里头,永远看得见的只有乌黑一片密密麻麻埋头写试卷的人头,上课时候一张张看着黑板的脸孔,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临大敌的表情,进去几乎三分钟就要出来缓一口气,没办法,里面太沉闷压抑让人窒息。
然而这些人,硬是能坐住了一天下来十几个小时,除非吃饭上厕所、回去休息是必要的,轻易不会离开座位,甚至于有的人批发了成箱的方便面,塞在课桌底下,一到下课放学,满屋子都是调料包冲开以后的浓重味精味,这在那个年代,还是相对奢侈的消费,但是跟前途比起来,这点投入算什么?
只有锦帆是唯一的异类,她试过一天以后,已经知道自己是真的放弃了,她脑子里时时刻刻轰轰烈烈像是一把野火在烧,烧得她停不下来,她连翻开书本都要呕吐。
她瘦的特别快,因为吃不下,两三天未必能吃下去一顿,有时候半夜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着,整个人身心像是在火上煎熬,胸腔里头像是要炸开,痛苦得她恨不得狠狠地叫喊出来。
满脑子只有林竞明,以及自由。
她逃了一节又一节课,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在宿舍里躺着,心早已经飞向不知何处,她对外面世界所有的认知,都止步于东莞,那个闷热潮湿的地方,来来往往全是陌生各异的面孔,说着奇奇怪怪的方言。
她到这一刻仍然无法对它产生感情,她把一切的一切归结于她没有能力,她的一切都来源于家里,锦鸿和爸爸,如果她能自己挣钱了,足够养活自己,那就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命运,身体和灵魂可以同步抵达任何一个地方,不必受任何人的安排。
那年锦帆不到十八岁,开始对金钱产生模糊而强烈的向往,那是通往自由的唯一途径,她要独立,要去所有自己想去的地方,要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不由任何人说了算,不管是锦鸿还是谁。
那时候她开始渴望外面的世界,一切能够帮她打发时间的方式,她开始去外面租书店,那年代正流行武侠和言情,本本大部头,比课本是丰富许多,一本书两毛钱一天,锦帆有时候一天就能看掉一两本,旁若无人,直接摊开了在课桌上看。
何舒乐偶尔一转头,看见这一幕总不免心惊肉跳,倒不是担心会被老师抓住,实际上老师专注在台上讲课,根本不往下走动,花钱来上复读班的,谁不是拿命在博,根本不用管束。所以何舒乐更加清楚的知道,锦帆这般肆意妄为的背后不是自由而是自毁。
但,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她管不住锦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