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足够努力，但是一直以来的理科底子还是拖了后腿，七月那个热的睁不开眼累到脱力的几天结束，最终的命运审判公布，锦帆没能够本科线，只差了十八分。
意料之中却令人扼腕，戚连成跟姚若兰两个，叹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气，却到底也没有怪锦帆一句。
能说什么呢？考成这样，最不好受的是她自己，何况，一个女孩子家，自己一个人，父母家人没一个在身边，没让人多操过一分心，硬是她自己熬下来到今天，有这个成绩已然是不错了。
只是接下来的选择比高考还要更难，分数不够，读本科是无望了。那时节不够本科线已然是落榜，没有多少人甘于去读一个专科，只有本科才算是大学，专科是不行的。
整一个八月戚连成都在忧心：这个分数，且不说读专科有没有用处，也是实在可惜了。但要复习一年，家里刚刚买下房，还欠的钱，另外每个月贷款不算小数目，锦帆一个女孩子，花钱倒不至于多少，一年的时间咬咬牙挺得过来。
但问题不光是钱，她的时间，她宝贵的青春，还要投放在监牢一样灰暗的复习生涯中去？何况，再来一年谁敢保证就十拿九稳一定能考上？连着复习好几年，最终到头来去打工、回家种田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但是难道就此结束，十年寒窗，最后出来一样落得进厂里，就算是文化水平比初中强些，能当文员，无非是坐办公室里，比起车间的人多个椅子桌子，一个月没有加班还不如人家挣钱多。
一想到前后，不由得心里头堵得慌。
家里的说法，不时地传过来：“一个女孩子家，考不上算什么，反正将来要嫁给人家当媳妇的，这时候花再多钱都是白搭，将来便宜别人。”
“读到高中算是对得起她了，没考上还花什么冤枉钱？”
“也亏了没考上，不然再念四年，老戚家再厚的底子也给掏空了，锦鸿拿什么说媳妇？她自己赶明儿嫁出去拿什么陪嫁？索性趁这时候赶紧说个婆家，过几年办了事情，结束一桩任务。”
一想到锦帆在家里头，天天免不了听这样的闲话，戚连成心里头就如同钝刀子慢慢割着。他跟姚若兰倒不是没有远见、养女儿当成盆里的水一样早晚要泼出去的人，何况锦帆年纪小，除了继续读下去似乎没有别的出路。
但到底是再复读一年还是读个专科算数，戚连成拿不定这个主意，他早已经不是当年，凭着一腔气血就孤身闯荡深圳东莞的戚连成了，岁月摧折，曾经的意气到如今，每走一步都要反复掂量，他错不起输不起，更不能拿锦帆的一生去赌。
那一个八月，姚若兰每天要多扫出来一簸箕烟头烟灰。
还是锦鸿，无形之中他已经逐步地成为这个家里能撑得起来的人了。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他半点没犹豫，直接跟戚连成说：“叫锦帆再读一年，再考一次，我不信她考不上大学。头一年手生，没有经验考砸了也是正常，何况这个成绩在那摆着，不算砸。她就是还差了点火候，不能让她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翻身出人头地的机会，我现在已经这样子了，不可能说还有这样的机会，一家人的希望就都在她身上了，她有这样的底子为什么不让她再试试？哪怕说真的再考不上，浪费这一年比浪费后面一辈子强得多。不试一下，怎么能甘心？”
锦鸿这一番话坚定了戚连成的信心，当即他就给家里打电话，告诉锦帆，不管怎么样，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一家人支持她再考一年。叫她在家好好放松一下，或者就到东莞来，见一见爸妈，姚若兰实在想她想的厉害。等到补习班开学到时候再回去好好复习。
然而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是，锦帆竟是一口回绝了，她在电话里头清晰坚定地说着：“爸，再复读一年我也不一定考得上，而且，复习实在太累了，压力实在太大，我不想复习，真的不想。你让我去读个专科吧，要不然的话，打工也行。”
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疲惫，戚连成还来不及震惊生气，先是一阵心酸，沉默好一会才能重新开口：“帆帆，这些年爸妈都不在你身边，知道你一个人辛苦委屈，可是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得好好想想。”
“打工这条路你是不要想，我先前是什么样，你哥现在又是什么样，断不会再让你走这条路，等于是把这一年的辛苦放大到一辈子。你如果实在实在不愿意，我回头问问你范叔，找个师范的大专，念出来当个老师，比你打工起码安稳也轻松。”
“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真就这么念个大专凑合一辈子，你自己可甘心情愿？”
戚连成说这话的时候满嘴的酸苦，仿佛把自己的半生重新咀嚼一遍，却是嚼不碎咽不下，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哽在喉咙里。
“就好像当初我跟你范叔，读书的时候明明没差着多少，可是眼看现在，一个天一个地，你说心里头没半点难受，怎么可能呢？我也后悔自己当初不争气，要是能跟你范叔一样，考个大学，成了公家的人，你和你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锦帆挂了电话以后，咬着嘴不出声，不让自己难过得哭出来。
难受，怎么能不难受呢？都不用去想戚连成范元这些年来的遭际，她自己就眼睁睁看过一遍又一遍，班里第一名过了重点线四十多分，报了北方的一个重点工业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到手，电视台里天天晚上一到饭点便开始播放他家各路亲朋为他庆祝升学点的歌，还有电影，曾经熟悉的名字一遍遍来回滚动。
还有英语课代表，填报志愿的适合为着求稳，舍弃自己最理想的学校，报了省内的一个师范，谁想阴差阳错，这一年那学校报的人多，分数随着水涨船高，反而她落榜。
这样一来正好赌气，想再来一年拼一把理想，才一提出想复读，立刻附近几所中学都找上门来开出条件：只要去复读，学杂费全免，另外入学以后奖学金多少，每月生活费多少。各家纷纷铆足了劲，要争一个极有潜力拼搏重点的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