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鸿颤抖着，完全是凭借着本能伸手去搂住邓如文，邓如文已经闭上眼睛，锦鸿颤抖着要去解她的衬衫。如文的贝壳纽扣闪烁着璀璨的荧光，他粗糙的、橡皮胶裹住伤口的手是如此的突兀，根本不配摆在一起。
锦鸿的酒瞬间醒了，血管里逐渐退烧，他手足无措地从沙发上跳了下去，抓起衣服胡乱地往身上穿。邓如文也睁开了眼睛，挑起眉看着他却不出声。
锦鸿穿好衣服，呼吸才终于喘匀，心跳仍旧擂鼓一样，他定一定神说道：“如……如文，我父母都在这边，开一个小店做五金生意，我妹妹在老家读高中马上考大学。另外你知道的，我家前阵子把房子买了，贷款还有欠的钱，以后我会负担。”
“我知道我现在没钱，但是我以后会想办法的，你看得到的，我一直都在尽力。我也没谈过对象，可能不太会对人好，你多跟我说说，我就知道了。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不算怎么好，我知道跟你比起来更是差太远了，可我是认真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艰难地说：“我是认真的，想好好儿跟你在一起。”
恰好是一首歌放完，切换到下一首时候，中间那短暂的沉寂，静默得让锦鸿不知所措。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被推动，把自己摆到情感的法庭上，做完了自己的总结陈词，接下来等待着邓如文的宣判。
邓如文看他一眼，低下头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一颗一颗纽扣扣好，头发理顺，她做这一切都自然而然，并不在意锦鸿在旁边一样。然后才到锦鸿面前站好，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来，伸出手轻轻抚他的头，笑着说：“真是个傻孩子。”
“我们都喝的有点多，别往心里去。”她又摸摸锦鸿的脸，像是对一个孩子，“你也回去，刚考完可以放松一下，后面的不着急。”
锦鸿乱了阵脚：“我知道我离你很远，可能一辈子都够不着。可我还是一辈子都愿意努力离你哪怕近一点。我知道我现在的条件，你可能不愿意跟我在一块儿，可我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
邓如文抱着胳膊，身体靠在墙上，眼神却不看他而只是专注地看着外面的凤凰花树，仿佛那树上结出来的不是花朵而是答案，好一会她才轻轻笑着说道：“锦鸿，你还小，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你。”
锦鸿那时对情事一无所知，一根筋的脾气，听见喜欢两个字，就一厢情愿地将之等同于愿意，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距离犹如天上两颗星，看似近在咫尺，然而那样的距离，却是好几万光年，终其一生他也无法抵达。
“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然等下要头疼。”邓如文温和地说，头一次她用这样的语气跟锦鸿说话，不像是平时你来我往，倒像是对一个孩子在说话。
锦鸿什么都听她的，点点头要走，邓如文却又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他：“我这两天要出差，快的话可能明天就要走，这钥匙你拿着，到时候要用电脑或者嫌宿舍里吵闹，随时可以过来我这边。”
锦鸿惊讶又难受，像是一块糖哽在喉咙里，有知晓彼此心意的欢喜，也有突如其来的别离的不舍。“怎么没听你说过？”他惊诧地问邓如文，“出差不都是提前多少天通知准备吗？”
邓如文笑笑：“我没有跟你说而已，出差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锦鸿后悔刚刚答应她离去，然而也只能不舍地道：“那我等你回来。”
邓如文点点头：“钥匙收好。”
锦鸿走到门边上，又大踏步回来，走到邓如文面前，邓如文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他，眼光里明明灭灭起伏不定的，像是燃烧的火，沸腾的海，然而锦鸿看不懂。
一直到后来，锦鸿自己蹬着三轮卖水果，到摆起来摊子然后逐步做起来生意，到终于有了自己的厂子，很多生意上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戚老板虽然厚道，但是绝对的精明。
只有温如会笑他：“脑子全部用在生意上了，别的地方一律不开窍。”
锦鸿自己也承认，人生这场考试，感情的科目上，他自始至终不及格，这是天生的欠缺，无从弥补。
彼时锦鸿只在她眼里看到一个渺小的自己，被她放大无数倍的渺小，他咬咬牙，低声道：“如文，我等着你回来，你也等我。我走的再慢也能到你身边，那时候我娶你。你等我。”
他说完，不等邓如文出声，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落荒而逃一样仓皇地离开。他怕晚一秒钟，心脏会不听使唤会跳出来。
邓如文果然第二天便离开厂里，又出差去，这一次谁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里，连锦鸿也不知道——他当时慌得，压根没顾上问，再说去哪里都不要紧，反正她会回来的，他会等他。
锦鸿心里头笃定，白天黑夜不管不顾地只有上班和看书两件事情。他说过的要努力离她更近，将来要娶她。从前他理性地克制着自己不去想，然而邓如文的那句喜欢，像是点燃了他心里头的引信，那火快要烧起来，谁也熄灭不了。
那时节的锦鸿，像是活在云端里。戚连成追忆旧事的时候，曾对他和锦帆说过：“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锦帆刚生下来那两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什么都有了。走在路上都能唱起歌来，被人瞧见了还要问，连成你一天到晚瞎快活什么，怎么活的那么带劲？”
“我想我怎么能不带劲呢，全世界谁也比不上我带劲，全世界都是我的，都被我踩在脚底下。”
锦鸿这辈子都忘不掉戚连成说起来的时候，脸上少见的那种眉飞色舞的神采，他有限的人生里不多的充满着温存希望、闪着光的美好时刻，锦鸿到这时候终于体会到戚连成的心情，因为他完完全全感同身受。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时光，和邓如文的感情近在咫尺，锦帆眼看着学有所成，房子的事情买定只剩下贷款慢慢还，也不要紧，他会努力，工资慢慢涨上去，也不会是多大的负担。应有的他都有了，剩下的只是等花朵结成果实。
他以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要他肯认真努力。
结果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么快他便跌落云端，而使他从云端跌落回人间的，不是别人，是锦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