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无暇去想这些事情，高考的时间一天天迫近，命运攸关的事情，空气里都传播着紧张的分子，传染给每一个人，连呼吸喘气里都充满着压迫，仿佛吸入到肺里的不是氧气，而是对命运无常前途叵测的忧虑以及担心，连同着最后一搏的悲壮。
那时候自习室已经彻夜通明，熬夜的人还没回去，早起的人已经赶来，宿舍熄灯时间也一再往后推迟——再晚都有人打着手电在熬夜复习。
就这样，时不时还有消息：某某班一个女生，压力过大精神失常，半夜起来在宿舍里来回散步，吓得大家都不敢睡，只能让家里人把她带回家。
又某某班一个复习生，已经复习两三届了，平时每次模拟都是全县数得着，但是一到高考便发挥失常，这一次眼看到了关头，干脆不愿意再考，要割腕以死相逼。
锦帆的压力是双重的，她连林竞明那一份也要承担，林竞明实在太差，根本没有升学的希望。
没办法的事情，有的人天生学不进去，林竞明偏偏就是这样的，那一扇门始终像是为他关闭的，他再怎么样努力也进不去——更何况，他的努力本来也没有多么强烈，要不是锦帆每天督促，怕是他早就彻底放弃了。
显而易见的是，他最多只够个专科。
不光是他，锦帆自己的情况也没有好哪去，她成绩尚可，文科极其优秀，尤其作文被看好将来要拿高分，但是偏科严重，理科往往连及格还差了一截，严重拖了后腿，这在考试的适合是严重吃亏的。
她自己也从来不是要强的性子，努力也只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学过人家竭尽全力，所以不上不下的成绩悬在半空，往往让老师恨铁不成钢：“锦帆，你理科但凡有文科一半的分数，本科应该是稳了。”
但锦帆天生对数字和运算迟钝，恨不得把头敲开也塞不进去那些天书一样的公式定理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字，成绩也就始终在摇摇欲坠的边缘，运气好的话考试题目是她会的，连蒙带猜有时候能过了预估的本科线。
但要是题目难点，分数立马比老师的脸色还要难看。
连她自己也清楚，像她这样的情况，更何况已经到了这时候，运气几乎比努力更重要。
接到锦鸿的信，锦帆心中乱麻一样，解也解不开，提笔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回给他。
最终是在他打电话到宿舍的时候说起来：“哥，我怕我考不上。”
锦鸿很平静：“你不要紧张，好好发挥就行，哥相信你。”
然而锦帆自己都不能那么相信自己：“如果我没有考上呢？”
“还没上战场就想着万一受伤牺牲怎么办，锦帆，这不像你的性格。”锦鸿取笑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他心里头锦帆永远都是那个漫天的黑暗里头抱着他哭的小女孩子，可是一转眼她已经到了人生最重要的关口，但偏偏，这条路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走，而锦鸿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提供给她。
她长大了，将来会有更多的黑暗路途，只能她一个人走。
他能够感觉到锦帆的话里藏着更深的心事，却想不到世上有林竞明这样一个人，与锦帆又已经是注定的关系，只当是高考在即压力太大。
锦帆固执地依旧问：“哥，那我如果真的没有考上呢？”
“那就复习一年，不用担心，家里到什么时候都会支持你。我多上几个夜班，就有你的生活费。”
锦鸿比她更坚决，“锦帆，你要好好读书。不要信什么女孩子读书没用，你是女孩子，才更应该好好读书，我们只是普通人家，你只有这一条路走。”
他说的时候，想到的是邓如文，他希望锦帆走的是那样一条更光辉璀璨的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那时候年少无知，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你不一样，你现在有机会，什么多余的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努力。你考上，到广东这边来，你会知道这边世界有多大。”
锦鸿给锦帆指了一条清楚明晰的路，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样走下去。
又一次模考过后的周末，谁也没有回家，在林竞明的那间小屋里，锦帆后来一直记得，那时候已经是五月，生死关头的倒计时，仿佛每一秒都在头上敲响，房东在旁边种的有槐树和泡桐，空气里有混合以后浓的化不开的香气，像是黏在肺里。
隔壁也同样是学生，拿随身听放着英语听力磁带跟着大声念，在这样混杂的环境里，两个人抱着一起，像是用最激烈的方式，去浪费掉所有徒劳的精力，抵御对未来的惶恐，在彼此胶着的关系里头寻觅一线生路。
但是谈未来谈出路，锦帆的心里更觉得仿佛是在聊一些莫须有的东西——他们的前途、未来和出路在哪里，她一星半点都看不到。
林竞明反而没有她这样忧心忡忡，也许是因为知道已经知道再如何努力结果也只能是这样了，反而能够安下心来如同慢慢行路。
锦帆早已经清楚，他看着书就能睡着——不是真的挑灯熬夜通宵达旦的累，而是索性如此了。
她不甘地再一次问起：“你将来想要到哪里去？”
林竞明叹一口气：“我想去大城市，去北京，或者上海，都说那是好地方，可谁知道呢？考不上都白搭，想这些有什么用？”
“现在不想，要等到什么时候？高考倒计时还剩几天？”锦帆想起锦鸿的话，心里头沉甸甸的往下坠。
她抱住林竞明：“竞明，考不上的话我们一起复习，或者如果我考上了你没有，那你复习一年去找我。你想去北京上海，我们就一起考去北京上海，哪怕不在同一所学校，但是在同一个城市。”
林竞明像是被蛰了一下，看她的眼神满是惊诧：“这怎么行？我家里怎么可能同意我去复习？你知道一年花多少钱？我们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哥没读多少书，都结婚生孩子了，家里什么都为我，我妈怕他要有意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