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里借倒是不愁借,但是戚连成慌得几个晚上没睡着,迟迟不敢交定金、交首款。
平生想都没想过这么大一笔钱,往后背个几十年的贷款——他是不能想到贷款还清的那一天了,到时候不都是落在锦鸿身上。而锦鸿到现在连对象都没有,知道他背着这么多的债,到时候谁还敢要他?
戚连成这一生都是平稳谨慎的性格,唯一最冒失的一次便是当年南下,为此付出的代价足够他后悔一生,因此他再也不敢拿一家人去赌——他这一生已经这样了,可是锦鸿和锦帆,还有一生的前途在等着他们。
锦鸿比他想的坚定:“爸,我爷爷奶奶住茅草房子住到我出生,那时候哪能想到现在满街都是高楼大厦,汽车到处跑,社会发展这么快,以后工资也跟着涨,钱不是问题,东莞遍地工厂,来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这里不会发展不起来。”
“何况当初范叔劝你的话你忘了?他有内部消息,告诉你买肯定不会错。”
他说到范元,戚连成才想起来,下定决心又打电话跟范元说一遍。
范元一听就急了:“我都说了多久了,你到现在还没买就不说了,现在看好了还又开始犹豫买不买?老戚我跟你说,这可不比别的,错过去绝对有你后悔一辈子。”
“你想锦鸿回家种地,还是在这边漂一辈子生不了根?”
这通电话使得戚连成最终下定决心,买下了那套房子。
范元神通广大,几经辗转联系到银行办理贷款业务的某负责人,各种优惠以后,贷款可以办到二十五年,算下来每个月四百多,就是锦鸿的工资也能够还。
但是戚连成坚持,只肯贷20年,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我满打满算,也不知道还能干个几年,趁现在能劳动多劳动,尽早地把钱还了,省的你以后还有负担。”戚连成对锦鸿说。
若是依照他,情愿是四处举债,到时候靠着生意慢慢想办法还,也不会去背贷款,光是利息,都够一家人挣多少年了?
一直到2013年,锦鸿生意上一个朋友说起来,他是在约莫06年的样子在不远处迎宾大道旁边买的三室两厅,120平的房子花了约莫90多万,装修完以后租出去,一个月将近3000的房租,后面房价更是一路飙升一直破两万。
而戚连成他们这房子也势头大好,应了范元当初的预料,虽然同深圳依然是永远没法比,可是比起当初,已经翻了十几倍,就连家乡的县城,也已经是六七千一个平方,相比较之下,这一个月几百块的房贷,已经不能称之为钱。
戚连成到那时只能是感叹:“幸亏当初赌了这一把,不然多搭进去半辈子的辛苦。”
房子买定,终于算是安下心来,那阵子锦鸿跟戚连成,一家人像做梦一样,总觉得不踏实,有一种不能置信的惶恐,不相信自己能办成这样一件大事。
就是买完之后,还免不了好一阵的风波,家乡人都知道戚连成一家在东莞买了房,那时候戚连成原本是打算借钱的,所以招呼先打了出去,因此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一家要在东莞买房。
知道的人多了,难免说什么的都有,有的就难免说几句闲话,戚家如今发财了,连东莞都买得起房了,还是贷款,那能是一般人敢想的?这是赚大钱了。
还有人就说,赚再大的钱有什么用,以后在那边安家,摆明了乡里乡亲是要断绝的了。
还有笑话他们傻的,就连几个至交的、一切底细都知道的,千里迢迢也不忘记打电话说几句:“老戚,你是怎么想的?你不看看你家是哪的,房子买在东莞,以后还回不回来了?这都是小事,你两口子住店里,锦鸿住厂里,买个房子放那里供谁住?”
戚连成被多番议论的,几乎六神无主,去看锦鸿的时候,免不得把这番顾虑说出来,锦鸿倒是冷静:“爸,你以后还打算回去?听他们继续闲话?”
“我以后大概是不会回去的了,你们,起码一二十年,除非是到老了想要回去。要是在家里盖房,还不是一样没人住?再说范元叔都说了那么确定,买都买了你还焦心什么?”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父亲早已经不是当年,下定决心闯荡南下的父亲了,几番挣扎摧折下来,已经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老年人了。
锦鸿轻声说着:“房子买了,你们过去住。附近那边有合适的铺面就重新租一个,我在厂里,就不过去了。”
这是对锦鸿来说唯一的顾虑:和姚若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旧事戳出来的血窟窿,他很久没有碰过,不知道到底长合了没有,他仍旧不愿意碰。
戚连成烟头烧到手指,哑着嗓子问:“你难道一辈子就不跟你妈说一句话见上一面?”
锦鸿闭紧了嘴,不肯出声。戚连成想到那一晚上姚若兰哽着嗓子哭了整夜,心里头像被狠狠插了一刀。
锦帆是最后一个知道家里买了房的——她眼看着高考在即,戚连成生怕这样的事情引发她分心,再者也是想着,一家人除了她都在这里,将来必然是家里人在哪她也会去哪,所以根本没有当做是一个问题来考虑,只当她一定会顺其自然接受。
所以一直到买定了以后才终于告诉她,还不敢太过声张,只是若无其事提起一句:“已经在东莞买好了房,等你到时候考学,就到广东这边来,一家人离得也近。”
锦鸿心思又细一些,何况他跟锦帆又亲近,怕锦帆觉得这事情不同她商量,是觉得她是女儿,早晚要泼出去的水,特地又写信给锦帆:“家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家,房子也永远有你一份,你年纪太小,不需要承担任何东西,安心上学,以后有好工作赶紧跟我一起分担。”
锦帆对于一家人在东莞买房这事,一点知觉也没有,她全程从未参与,也什么都没有见到过,自然无法在脑海中平白勾勒一个素未谋面的家。